一聲嘆息

清風慕竹

一

戰國時，魏國的丞相公叔痤年高病重，氣息奄奄，魏惠王聞訊急忙趕到相府看望。

一番慰問之辭過后，魏惠王道出了自己內心的不安 ：“相國，你以識人聞名，萬一你一病不起，我將國政托付給誰呢？”

公叔痤喘息著說：“我手下的中庶子衛鞅，年紀雖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把國事全托于他！”

魏惠王聽了，默然無語，中庶子不過是相國身邊的侍從，芝麻粒大的小官，怎么能就任相國之位呢？

公叔痤知道惠王的心思，便揮手令屋內的侍從出去，鄭重地對魏惠王說：“大王倘若不肯任用衛鞅，就一定要除掉他，不要讓他出境，如果他為別國所用，一定會成為我們的后患。”

魏惠王答應下來，便起身走了。

魏惠王前腳一走，公叔痤急忙傳衛鞅進來，滿懷歉意地說：“剛才大王詢問相國的繼任者，我推薦了你，可我看大王的神色并不同意，于是我又對大王說，如果不能用你，就要把你殺掉，大王答應了我。我是先君后友，我現在把這件事告訴你，你趕快逃命去吧！”

衛鞅聽了，淡定地說：“大王既然不能采納您的意見任用我，又怎么能采納您的意見殺掉我呢？”

果然，離開相府后，魏惠王對身邊人說：“公叔痤的病情真的很重，他竟然要我把國政交給衛鞅，后又勸我殺掉衛鞅，真是老糊涂啦！”

衛鞅沒有走，魏惠王也早已把他拋在腦后。再后來，秦孝公下令招賢，衛鞅于是西入櫟陽（秦國舊都），被秦國所重用。

在衛鞅的主持下，秦國通過改革很快走上了強盛的道路。五年后，秦孝公批準了衛鞅先伐魏國以爭霸的計劃。

魏惠王聞秦軍來犯，忙派自己的弟弟公子卬率軍抵抗。兩軍相遇，各自安營，衛鞅寫了封信送給公子卬說：“當初我與公子相聚甚歡，今天你我各為兩國將領，不忍相攻，我建議咱們見個面，喝點酒，簽訂會盟之約，讓秦魏永結和平，公子意下如何啊！”

公子卬信以為真，來到秦營會盟，酒喝到一半，衛鞅命甲士將公子卬拿下，隨即攻擊魏軍，魏軍大敗。不得已，魏惠王先割讓河西之地以向秦求和，再將首都安邑遷至大梁以避禍。

夜深人靜之時，魏惠王在寢宮的大殿里憶及往事，禁不住一聲嘆息：“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

我恨我沒有聽公叔痤的話重用衛鞅啊！

二

李斯本是楚國上蔡人，家境貧寒，盡管很有才學，志向也很遠大，但只能在郡里做一名小吏，做一些文秘之類的工作。

有一天，他進糧倉核實數據，偶然看到一只正在吃糧食的老鼠。這個家伙長得肥頭大耳，聽到來人的聲音，只是瞄了一眼，便又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這讓李斯大為驚奇，因為郡府里廁所中的老鼠，只能吃些骯臟不堪的東西，一聽到人或狗走近的聲音，嚇得立刻四散逃命。同樣是老鼠，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差別呢？

在那一刻，李斯仿佛醍醐灌頂，豁然頓悟：“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一個人有出息還是沒出息，就像老鼠那樣，只不過看他處在什么環境罷了。

參悟透了“老鼠哲學”的李斯，毅然辭去了文書工作，要改變命運，就不能在這個小地方待下去了，要去就去最大的地方——秦國的首都咸陽。

為了給自己的簡歷增添一絲亮麗的色彩，李斯拜于當時的大儒荀子門下。在完成學業，跟老師告別時，他發表了如下一段宣言：“地位卑賤，而不想著去求取功名富貴，就如同禽獸一般。一個人最大的恥辱莫過于卑賤，最大的悲哀莫過于貧窮。長期處于卑賤的地位和貧困的環境之中，卻還要非難社會、厭惡功名利祿，標榜自己與世無爭，這不是士子的本愿。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游說秦王了。”

李斯的才學得到了秦王嬴政的認可，他的官職也跟著一路飆升，在秦統一中國后，他也做到了人臣所能達到的最高峰，當了宰相。至此，他的人生理想差不多達到了完滿的程度。兒子們娶的是秦國的公主，女兒們嫁的都是秦國的皇族子弟。有一次，他那擔任三川郡守的長子回城，他在家中設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敬酒祝賀，門前的車馬數以千計。

有人說榮華富貴如浮云，不久，李斯就切實地感受到了。

秦始皇在巡行途中病故，宦官趙高想廢長子扶蘇而立胡亥為帝，李斯斷然拒絕：“我本是上蔡街巷里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讓我擔任丞相，現在把國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給了我，我又怎么能辜負了他的重托呢？”

趙高冷笑著說：“我聽說圣人并不循規蹈矩，而是適應變化，順從潮流。您聽從我的計策，就會長保封侯，永世相傳，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一定會禍及子孫，您可要想好了啊！”

這句話擊中了李斯的痛處，他放不下榮華富貴。

李斯的私心改變了秦朝的命運，而他也未能幸免。秦二世胡亥繼位后，趙高把握了朝政，他以謀反的罪名將李斯送進了監獄，并判處腰斬之刑。

公元前208年7月，咸陽街頭人頭攢動，人們都是來看曾經威風八面的宰相李斯被執行死刑的。陪同李斯一起走上刑場的，還有他的小兒子。

當劊子手把那磨得雪亮的鍘刀高高舉起，李斯回頭看著兒子，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還想和你牽著黃狗，一起出上蔡東門去打獵，追逐野兔，那樣快樂的日子還會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