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媽”與“蝸牛娃”

李季蕓

一

“讓你背個書包，五分鐘還沒背上，你能快點嗎？”我站在門口催著兒子，急得兩腳直跺地板。兒子噘著嘴，慢吞吞地過來穿鞋，搗鼓半晌，一只腳后跟也沒蹬上。我強壓怒氣，俯身幫他拉上后跟，氣沖沖地拽著他往門外走。

自打兒子學會吃飯起，我們母子就像結了仇似的，越是叫他快點，他就越是拖延。尤其在假期里，我倆大呼小叫的聲音在家里此起彼伏。有時候，我嚴重懷疑兒子是有意跟我對著干。眼看著上小學了，兒子拖延的習慣一點兒沒改變，最近他就因為作業沒完成，被老師連著批評了兩次。

原來，連續兩個周末，我和丈夫都因為工作忙，無法督促兒子寫作業。身邊沒了大人的約束，兒子就放飛了自我，一直玩到周日晚上才心急火燎地趕作業，最后，他竟還謊稱作業完成了。每次見兒子行動像蝸牛般緩慢，我就仿佛看見他未來變成了被人嫌棄的“學渣”。一想到這兒，我就焦慮得睡不著覺。

有段時間，在外地定居的二妹回家辦事，帶著女兒盼盼到我家小住。盼盼比兒子小三歲，特別喜歡跟哥哥玩。

兒子上幼兒園時，學過一年的畫畫，后來就不愿再去學了。最近，受同學的影響，兒子又吵著要學畫畫。無奈，我只好聯系之前的老師，老師讓他周日過去先做個小測試。

盼盼聽說哥哥要去畫室，吵著也要去。到了畫室，她一直緊挨哥哥坐著，不肯離開。老師不忍拒絕盼盼，于是就讓她跟哥哥一起做了測試，還給她布置了同樣的課后作業。

眼看著又到了周日學畫畫的時間，周六一大早，我就提醒兒子完成作業。盼盼想起自己也有老師布置的作業，就屁顛屁顛地拿出筆和紙，趴在桌上畫起畫來。沒過多久，她就完成了“作品”。盡管畫得簡單粗糙，但以她的水平，也基本抓住了重點，算得上完成了任務。

可我兒子，叫了他好幾次，才戀戀不舍地丟下玩具坐到書桌前。只見他畫幾筆，就玩一會兒手指，要不就喝水、上廁所。一旦坐回書桌前，他的眼神就各種游離，兩只手在桌上東摸西按，注意力多數不在畫上。

我一邊整理房間，一邊監督、催促：“你畫個畫，手撐著頭，這還需要思考嗎？趕緊動筆呀。”“你看你，才上完廁所，又去喝水，你畫完一半沒有？”等我忙完家務出來一看，他的畫竟然還沒完成。我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喝道：“這就是你學畫畫的態度？人家盼盼只比你早十分鐘開始，她早就完成了，你畫了一上午還沒畫完……”兒子倔強地昂起頭，爭辯道：“我要像她那樣畫，也早畫完了。”

兒子做事拖拉，還一堆理由，我怒氣頓時上頭，反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兒子大哭起來，二妹則趕緊過來把我拉開。我余怒未消，想到竟養了這么個不爭氣的娃，感覺灰心不已。見我情緒低落，二妹拉著我出去透透氣。

二

二妹讀大學時選修了心理學，曾在一所小學里兼職做過心理老師，具備一定的理論知識。有了盼盼后，理論加上實踐，在家庭教育方面她很快成了家長群里的育兒“達人”，也幫助過不少媽媽走出養育困境。在她看來，在養育孩子的問題上，是我過于緊張了。孩子拖延，本是普遍存在的現象，原因是他們的大腦還沒發育完善。如果父母不理解孩子的成長規律，以成人的標準判斷、要求孩子，甚至看不慣孩子動作緩慢，凡事統統代勞，會奪走孩子鍛煉的機會。同時，父母催得多了，孩子還會產生抵觸心理，用拖延來對抗父母。如此一來，原本隨年齡增長能夠逐漸消失的拖延，在父母一遍遍地催促下，反而變得更加頑固，最后導致孩子養成拖延的壞習慣。

二妹一席話，讓我既痛心又慚愧。要求兒子能像大人那樣做事利落，卻沒考慮到雙方身心上與大人的巨大差異，這是多么無知而又脫離實際的做法。

這不僅沒有帶來幫助，反倒絆住了兒子的成長，讓他邁不出腿、放不開手，只把心思都用在反抗我的施壓上。好在，二妹及時點醒了我。

自我改變，從學習閉嘴開始。連續一星期，我都克制自己不催不逼。剛開始，兒子還能在睡覺前完成作業，后來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了，而我也發現自己的忍耐已臨近極限。

我忍不住提醒了他，兒子卻滿不在乎。于是，我跟兒子商量，無論作業完成與否，到了晚上九點就得洗漱睡覺。

兒子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接著我又說：“如果每天晚上九點前還沒完成作業，就在次日早上起來補，何時補完何時上學。至于為何遲到或曠課，自行給老師解釋，我們絕不插手干涉。”聽說需要自行跟老師交涉，兒子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最終還是接受約定。不出預料，兒子的作業并沒有如期完成，按照商定，一到晚上九點我就讓他洗漱睡覺。兒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書桌，臨睡前，又央求他爸隔天六點喊他起床。

第二天早上，老公準時叫醒了兒子，但他拖到六點半才坐在書桌前，中途又洗漱、吃早餐……直到補齊所有作業，帶他匆匆趕到學校門口，已是上午九點半。

學校操場上空無一人，只聽見教室里傳來陣陣讀書聲。兒子見狀不肯進大門，我提醒他要遵守約定，這個結果是自己造成的，理應為此負責。說完，我把兒子交給門衛，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回到車上，遠遠地看著他背著書包，垂頭喪氣地穿過操場往教室走去，才松了一口氣，放心地離開了。

三

下午放學，兒子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作業。這一次，他竟然在晚飯前完成了所有作業。臨睡前，我特地表揚了他，能夠做到提前完成作業，說明進步很大，并鼓勵他今后再接再厲。鮮少被我夸獎的兒子，露出喜滋滋的神色，歡歡喜喜地睡覺去了。這次以后，兒子就沒了故意拖延的跡象，做事效率也明顯提高了，壓在我心里的那塊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暑假里，我帶兒子到二妹家玩。兩個孩子見面后非常親熱，連看動畫片都肩并肩地坐著。二妹推薦了一套繪本給兒子看，就叫盼盼去拿。盼盼看電視正起勁，過了好一陣子才往房間走去，一邊走還不時回頭瞄屏幕。書包拿出來，盼盼便往沙發上一放，眼睛又被屏幕吸引住了，剛伸進書包的手又縮了回來。一旁的兒子半晌見不著繪本真面目，急得對盼盼喊道：“做事不要拖拖拉拉……”

沒想到，兒子也不喜歡別人拖延，這還教訓起人來。要知道，幾個月前他還是名副其實的“拖延大王”，我和二妹相視大笑起來。孩子的長進和改變，是給父母最大的慰勞，但我的收獲遠不止于此，經過此事，我發現自己變得更有耐心了。

就像二妹說的那樣，好的養育，帶來的效果是雙贏的。父母贏在能從孩子的問題中反省自我，將錯誤轉化為倒逼自己成長的契機；孩子則贏得了成長的自由，以及對自我的把控，為贏得未來，儲蓄了更多的能力。

但愿為人父母者都不失此幸，孩子亦能得獲此福。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