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路易·特蘭蒂尼昂：終于有一天一切會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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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路易·特蘭蒂尼昂（ 1930-2022）法國，演員

《最美年華》（2019）是特蘭蒂尼昂生前主演的最后一部電影。該片在戛納進行官方展映時，并未獲得影迷太多好評，也許因為片中出現(xiàn)了大段重復煽情的懷舊音樂、似乎不節(jié)制地引用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1966）的數(shù)個文本段落，主要情節(jié)只不過是老朽、失憶的讓-路易和舊日愛人安娜在養(yǎng)老院里的幾次對話，兩人談起兒子、女兒，偶爾開點輕巧的小玩笑，一段舊情看起來要在五十年后復燃，但時而導演會用一個夸張的小場景（比如他們駕車出游，一人突然舉槍擊斃目擊者）告訴我們，哦，等等，這是讓-路易的夢境。

但在我看來，沒什么比看一遍《最美年華》更適合緬懷特蘭蒂尼昂的了。

它是導演克洛德·勒盧什曾獲得戛納金棕櫚獎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續(xù)作。89歲的特蘭蒂尼昂和87歲的阿努克·艾梅坐在一起回憶往昔。

讓-路易·特蘭蒂尼昂扮演的角色也叫讓-路易，衰老讓他面容枯槁，長老年斑，眼底變紅，愛好也從賽車變成跑步，變成健走，變成散步，現(xiàn)在只能坐在輪椅上。他每天接受記憶訓練，但并不順利，隨時都可能忘記任何事，唯獨記得與安娜相關(guān)的一切，包括她五十年前的電話“蒙馬特1540”。

接著，讓-路易對他尚未認出、但覺得面熟的舊日愛人說，“你知道嗎？年輕時我很英俊。我嘴唇飽滿，沉默寡言。因為我保持安靜，女人就以為我聰明伶俐。”他慢慢地指指自己，提醒安娜和觀眾他從前的俊朗。

導演接著毫不留情地把鏡頭拉回五十多年前，《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里年輕的讓-路易在賽車場飛馳;這位意氣風發(fā)的風流鰥夫和美麗的安娜在車中說笑、互生好感。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設定就在1960年代，那確實是特蘭蒂尼昂最有魅力的時候。《危險關(guān)系》（1959）里，特蘭蒂尼昂演的大學生還是多角的危險關(guān)系中最無害和被算計的末端一環(huán)，不那么出彩，全片焦點完全在新浪潮女神讓娜·莫羅身上。但到1960年代，他的好角色一個接著一個。那些法國最好的導演像約好了一樣，仿佛怕來不及，把最出彩的角色一齊塞給他。

夏布洛爾的《女鹿》（1968）里，他飾演的花花公子保羅同時俘虜了本身擁有情感關(guān)系的美麗富婆和賣藝少女，造成三人愛恨交纏的局面。侯麥在《慕德家一夜》（1969）中讓他成為情場上戰(zhàn)勝朋友的贏家，奔放的離婚女人慕德一夜都在引誘他。

電影《焦點新聞》（1969）講述虛構(gòu)的南歐某國一場針對反對派參議員的暗殺，讓特蘭蒂尼昂獲得了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獎;就在一年前，《說謊的人》（1968）剛給了他一尊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銀熊獎。

法國新小說代表人物阿蘭·羅布-格里耶酷愛實驗，他和特蘭蒂尼昂在作品中有點像互相玩弄。《說謊的人》里，特蘭蒂尼昂在一座廢棄城堡中不斷地講述、解構(gòu)、重建他的故事，三個女人被他真真假假的話迷惑。

特蘭蒂尼昂長了一張神秘、充滿解讀空間的臉，他的很多角色都可算是游走在道德邊緣，但卻并不讓人覺得道貌岸然——甚至包括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紅》（1994）里，他演的感情失意、有竊聽癖的法官。

也許讓特蘭蒂尼昂顯得虛偽這件事，只有貝托魯奇拍《同流者》（1970）時成功了。特蘭蒂尼昂這回是一個虛無的意大利法西斯分子，攜著新婚妻子去巴黎，要刺殺自己昔日的老師。他聲稱要挽救老師的妻子、自己曾經(jīng)的情人，但當情人真的在車窗外求救時他卻巋然不動，多么懦弱啊。而當墨索里尼下臺后，這個角色又不能接受身邊人由狂熱轉(zhuǎn)向認命。

《最美年華》劇照

特蘭蒂尼昂本人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里的讓-路易一樣活得精彩。角色讓-路易是一名賽車手，特蘭蒂尼昂有三個熱衷賽車的叔叔，他本人亦在1976年參加環(huán)法自行車賽，接著從1977年到1984年，參加了各類拉力越野錦標賽，其中包括三次蒙特卡洛拉力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里，讓-路易參加了蒙特卡洛拉力賽，安娜守在電視機前目睹他的勝利，為他傾倒，打電報向他表白：“祝賀你。我愛你。安娜。”讓-路易開車狂飆回巴黎，一段愛情開始了。當然，到《最美年華》，我們知道，讓-路易的花心風流讓兩人不歡而散，他還是愛開快車，到大概80年代。

1980年，特蘭蒂尼昂駕駛保時捷參加勒芒24小時耐力賽，在小組中排名第六時，他的汽車后輪胎爆裂，幾次撞上安全欄桿，但他奇跡般逃過一劫。

總的來說特蘭蒂尼昂人生很順（也許除了70年代，他導演的兩部電影在商業(yè)上都失敗了）。1949年他在普羅旺斯讀法學院時，參演了查爾斯·杜林導演的莫里哀喜劇，之后他又接觸莎士比亞，決定放棄原本的學業(yè)，投入喜劇學習，立志成為一名劇院演員。1951年，他開始擁有在劇院演戲的機會，還演過《麥克白》。接著，他去高級電影研究學院（IDHEC）學習導演課程。

演了快60年戲，特蘭蒂尼昂逐漸年老，到了80歲，他的女兒被情人毆打致死，他陷入抑郁癥，說自己“處于生命中最黑暗的時期”，甚至想要自殺。但制片人還是勸他接下了導演哈內(nèi)克的《愛》（2012）。他演一個老頭子，在愛妻遭遇中風后，付出愛、照顧，偶爾發(fā)泄喪氣，越來越看透生死。女兒來探問，他說，“一切依舊，情況會愈來愈不樂觀，一直持續(xù)，然后終于有一天一切會結(jié)束。”此片獲得戛納金棕櫚獎，82歲的特蘭蒂尼昂獲得凱撒獎最佳男演員獎。

他的角色離死越來越近。《最美年華》里，艾梅扮演的安娜來看他，問：“你在這住了多久？”

讓-路易回答，“我不是住在這，我是等死。”

“你害怕死亡嗎？”

“死是生而在世必須付出的代價。”

2022年6月17日，據(jù)多家媒體報道，特蘭蒂尼昂在親人的陪伴下去世。

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悼念特蘭蒂尼昂，稱其擁有“出色的藝術(shù)才華”。法國電影博物館評價他為“法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演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