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戲劇作品中的語言藝術

周益安

語言是戲劇作品得以展現的媒介，是構成戲劇的一個重要的基本要素，是推動情節發展，解釋說明情節發生的條件和背景的重要工具。準確掌握戲劇語言，對分析和理解戲劇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戲劇語言主要包括人物語言和情景說明，人物語言展現的形式有對白、旁白和獨白，情景說明包括場景說明和舞臺提示。與其他文學體裁相比，戲劇作品的語言具有其獨特的特點。

與小說語言不同，戲劇語言有其獨特的動作性、個性化和抒情性，這些特點使戲劇語言充分地展現了戲劇中人物的性格、動作和心理特點，生動地再現了行動發生的場景，具有強大的舞臺感染力和藝術效果。

根據作者在戲劇的不同場景中運用語言目的不同，戲劇作品中的語言也具有不同的文體特征。戲劇中人物出場時不同的語言風格，如詩化語言、白話語言、俚語和方言等，暗示著人物的性格、身份、階級、受教育程度等關鍵的信息，也蘊含了作者在塑造人物時的態度和用意。作者在創作戲劇時應用的語言，反映了作者的價值觀念和審美取向，對理解戲劇的主題和思想具有重要的作用。

一、戲劇語言的特點

（一）動作性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曾下過這樣的定義：“悲劇是對嚴肅、完整以及有一定重要性的行為所進行的模仿。”由此可見，戲劇的本質是對行動的模仿，語言作為媒介，一定會注重對行動的表現，因而具有其獨特的動作性。作為對演員口頭語言表達的補充，戲劇中的肢體動作可以更直觀地向觀眾展現行動發生的過程，是對演員表演能力的充分展現，而戲劇中的動作性語言是對人物形象動作的描述和解釋，肢體動作語言的運用可以更好地解釋演員動作發生的情景和目的，讓觀眾清晰地了解演員的動作，動作與語言的配合會使觀眾產生更加真實而強烈的感受，給觀眾以直觀的、動作性的沖擊，豐富觀眾的外部感受，提升整體的舞臺效果。

在品特的戲劇《送菜升降機》中，整部作品都充滿了動作的指令，人物在環境中焦慮不安，頻頻出現“擦槍”“上廁所”的動作，使整部戲劇都在緊張的氣氛中進行，讓讀者感受到威脅無處不在。這樣具有動作性的語言放大了劇中人物的焦慮，慌張的感覺撲面而來，契合了作品的主題。

戲劇作品中動作性的語言影響著悲劇情節發展的節奏，不同的動作中透露著角色的心理，具有強大的暗示作用和表現力。戲劇作品的動作性語言的安排體現著作者不同的目的，對呈現戲劇情節、詮釋作品主題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戲劇語言的動作性也營造著不同的氣氛，通過人物的動作能夠襯托人物的心理狀態，在細節中透露出情節發生的環境背景，在觀眾心中形成直觀的印象。

（二）個性化

根據人物性格的不同，劇作家在進行人物描寫時會使用個性化的語言，在不同人物出場時營造不同的氛圍，或者通過人物個性化的臺詞展現人物形象。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環境下也會應用到不同風格的語言，以展現人物心理的變化過程。例如，上流社會的人物會使用更多書面化、正式化的語言，而底層社會的人物會使用更多口語化、隨意化的語言，有時還會運用到民間的俚語和方言，這些語言的應用貼近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特點，塑造了更鮮明的人物形象。個性化語言的應用有助于觀眾深入人物的靈魂，準確把握到人物的情感，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動。

在蕭伯納的戲劇《皮格馬利翁》中，作者運用了個性化的語言，突出賣花女的身份特征，例如女主人公伊莉莎在受教前的一段話：“I always a good girl…and I owe him nothing.”。由于家庭貧困、缺乏教育的原因，伊莉莎在對話中頻頻出現口語、俚語、方言、語法不規范、拼寫錯誤等現象，令人費解，表現出了底層社會的語言特點。作者運用個性化的語言，準確地反映不同狀況下每個人物的思想、情感和心理狀態，具有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和舞臺表現力。

戲劇作品中個性化語言的應用體現著作者的語言駕馭能力，貼近人物性格的語言能夠傳遞出人物的身份、背景等重要的信息，使戲劇人物豐滿而鮮明，增強作品的生動性和真實性，使戲劇作品真實地再現當時的世態人情，具有強大的藝術魅力和現實意義。

（三）抒情性

戲劇語言不僅僅具有敘述作用，也能夠通過場景和臺詞充分地體現人物的心理和情感，這些心理和情感的表達使戲劇語言具有了抒情性的特點。無論是戲劇中的情景說明，還是演員的獨白、旁白和對白，都能夠表達出人物的情感，具有抒情性。在情景說明和旁白中常常出現對人物情感態度的直接描寫，明確地向觀眾傳遞人物的情感狀態，或是借助人物所感、所想，營造不同的氣氛，使觀眾身臨其境地體會到人物內心的情感。而戲劇中的獨白和對白，則是通過人物自己的臺詞傳達人物情感，在語言中直接流露出自己的特征，具有直抵人心的力量，使觀眾貼切地感受到人物的內心，更準確地把握人物形象。戲劇語言同時也能傳遞出作者的情感和對事件的態度。

在阿里斯托芬的《鳥》中，喜劇詩人借助對懸念的處理，色彩絢麗，意境優美，整部劇是一部具有神話色彩的詩，劇中的插曲和短歌都是美麗的抒情詩，戲劇的抒情達到了很高的境界。觀眾在詩情畫意中穿梭，感受著戲劇中詩意的畫面和作者在其中抒發的情感，在流連其中的同時感受到美的享受。

在田納西·威廉斯的戲劇如《欲望號街車》《熱鐵皮屋頂上的貓》《玻璃動物園》中，處處都懷有對南方舊農業秩序的留戀和懷舊情感，抒發著人物對自己原本的精神家園的深切懷念，每一部作品都是一曲對舊南方種植園生活的挽歌。這樣帶著留戀和無限的美好回憶的語言在劇作中出現，使戲劇平添了一份凄美和深情，因為情真意切，所以感人至深。通過人物的所想所思和這樣抒情性的表達，觀眾也會不自覺地融入到作品之中，感受到人物家園不再的無助和絕望，感慨于人物無處容身的憂郁和悵惘，低回婉轉，無限沉吟。

戲劇作品中的抒情性語言使戲劇作品不但能夠敘述情節發展的過程，而且能夠抒發人物和作者的情感，使戲劇具有抒情性。戲劇作品中恰到好處的情感抒發能夠打動讀者的內心，使戲劇作品的語言更加優美，具有詩的特征。戲中人物的抒情能夠使觀眾感受到人物內心真實的情感，或熱情率真，或娓娓道來，或曲折哀怨，都使觀眾沉浸在人物的情感之中，不由得為之動容。

二、戲劇語言的分類

（一）詩化語言

詩是指有韻的“作為整體的文學”，在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中，一共提到了抒情詩歌、史詩、戲劇三大文類。戲劇中詩化語言的應用，如抒情詩、史詩、韻文等，能夠提升作品的藝術性和抒情性，體現出作者深刻的思想，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而人物臺詞中詩化語言的應用，也體現了人物高貴的身份和良好的受教育程度，更好地抒發人物內心的情感。詩化語言的應用與作者自身的社會階層、戲劇作品面向的受眾的身份階級和作者創作戲劇的主題傾向都有很大的關系。詩化語言能夠體現戲劇嚴肅的主題、優美的風格和道德教化的功用，使戲劇作品崇高、莊重。

古希臘、羅馬的戲劇多用韻文，古希臘喜劇《鳥》中的語言本身就是優美的抒情詩，意象豐富，色彩紛呈。英國歷史上嚴肅性的戲劇也以韻文為主。作為英國當代劇壇杰出的女作家，卡里爾·丘吉爾的戲劇也在當代戲劇中實踐了語言的詩化，讀起來朗朗上口，增強了戲劇作品的文學色彩，語言形象生動，極具音樂性和節奏感，使戲劇語言來源于生活，又具有詩劇的特征，展示了作者的才華和對語言的駕馭能力。

戲劇作品中詩化語言的應用增強了戲劇的文學色彩，使戲劇作品莊重而雅致，嚴肅而優美。詩化語言的應用體現著作者對音樂美和節奏美的追求，給觀眾帶來聽覺的享受，運用到人物之中則透露著人物優雅高貴的氣質，使人物與身份更加契合。觀眾在詩的韻律之中能夠體會作者高雅的審美，以及人物在詩化語言中透露出的身份信息、性格特點，字字規整，聲聲入韻，詩化語言的本身也是美的享受。

（二）白話語言

除了有韻的詩化語言，戲劇中也有通俗的、無韻的白話語言，白話語言在戲劇中的應用體現著戲劇作者雅俗共賞的特性，用在人物臺詞中則體現著人物語言表達的口語化和隨意性，體現著人物的性格和身份。戲劇中白話語言的應用，真實地反映著一個時期的市民生活和市井文化，再現了一個地區的生活風貌，使觀眾和讀者更好地體會到戲劇中所反映的社會狀況，用更加平民化的方式展示出戲劇作品的內涵。

在蕭伯納雅俗共賞的語言中，俗語和詼諧幽默的語言用來展示當時社會中的尖銳矛盾。蕭伯納市井平民化的表達，以及他筆下人物語言的真實性和直白性，都是戲劇中恰當利用白話語言的體現。他的語言來源于對人生、對社會的深刻觀察，他劇中的語言往往貼近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真實、生動而有力，形成了自己的表達風格和特定的描寫環境，也使他的作品具有現實主義戲劇的特點。

白話語言更加自然流暢，在市民文化中能夠得到更廣泛的印證。戲劇作品中的白話語言具有真實性和親和力，更加平民化。劇作家對白話語言的應用更加深入社會的現實，體現著平民化人物的語言特點，體現著作者對社會細致的觀察和對平民的關照，真實地反映著當時的社會形態。

（三）俚語和方言

戲劇中還會運用到一些更具時代和地區特色的俚語和方言，使戲劇語言進一步平民化，更加接近人物真實的生存環境，增添戲劇的趣味性和幽默性，使觀眾在輕松的環境中對戲劇進行思考。作為一種民間非正式的、口頭傳承的語言，人物臺詞中的俚語體現著人物機智、幽默的性格特點，反映人物的平民身份。而方言的應用使人物角色具有地域特征，同時也賦予人物一個地區共同的行為方式、思維模式、價值觀念等，更好地刻畫一個地區的民風特色，使戲劇情節在特定的環境中展開。

蕭伯納的戲劇《皮格馬利翁》講述了語音學家息金斯通過訓練賣花女伊莉莎的英語發音，將她從一個滿口粗俗方言的賣花女打造成一位上層社會的貴族小姐形象的故事，在這部戲劇中，戲劇語言的魅力得以充分展現。剛出場的女主人公伊莉莎，由于其出身于社會底層的賣花女身份，俚語和方言的使用頻率都很高，發音不夠標準，音色也不夠優美，常常吞掉單詞的部分音節，在語法的使用上也經常應用偏離標準英語語法的表達，她與息金斯教授的對話滑稽可笑，體現了其鄉野氣息，這也體現了戲劇語言個性化的特點，使觀眾更加理解人物的社會背景，極具真實性。當她在息金斯教授的調教下脫胎換骨，躋身上流社會后，她的語言風格發生了變化，口語化的特征逐漸減弱，俚語和方言的使用頻率降低，練成了一口優雅、標準的英語，還被翻譯大使誤以為她是匈牙利的公主，這一前一后的語言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突出了語言特點的變化。

俚語和方言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增強了戲劇的趣味性。俚語和方言在戲劇作品中的應用使人物形象鮮活而生動，體現了作者對一個地區語言的熟悉程度。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俚語和方言能夠將觀眾帶入到作者想要描寫的環境之中，運用俚語與方言的人物形象也具有了明顯的地域符號。作者對出身低微的底層人物的描寫反映著他們的生活狀態以及他們為生存而作出的努力，他們鮮明的語言特征也成為了戲劇作品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戲劇作為一種經典的藝術形式，具有其獨特的舞臺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這與戲劇作品的語言藝術密不可分。恰當的戲劇語言能夠與戲劇中的主題、人物、情節、敘事等其他作品要素完美契合，豐富戲劇作品的表達形式，使戲劇作品具有生命力和感召力。戲劇中不同風格語言的應用極大地展示著戲劇作品的魅力，貼近角色和場景，完美地呈現故事的情節，使戲劇一幕幕生動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作者不同風格的語言里也蘊含著作者的審美意識，展現著作者真實的內心世界和對語言獨特的感悟。總之，戲劇語言憑借著其自身的特點和豐富的類型，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表達藝術，認真研究和分析戲劇作品的語言藝術，對了解戲劇作品的深刻含義、把握戲劇作品的內在精神、體會戲劇作品的藝術效果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