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風聽雪

鄒謇

靜擁寒爐逼硯冰，凍蠅怪有撲窗聲。拋松撒竹清眠思，吹滅吟燈坐到明。

—徐集孫

路過江南，已下了好些天的雪了。那漫天飄飛的雪花，好像是應了冬之約會，穿過秋的門楣柔柔行來。

走在街頭，漫天瓊瑤，白蝶翻飛。我來不及拂拭落滿了一身的雪花，那些玲瓏、晶瑩的小可愛們就蠻橫無理地攀上我的眉毛，悄悄地聚攏，圍在一起聊著家長里短呢。

有人說：“落雪的聲音，是天使的聲音，能聽見的人會幸福一生。”于是，我就起了貪心，想做一個幸福的人。閉上眼，凝神，聆聽雪花的聲音。一片，兩片，無數片雪花在天地間鬧著。像柳絮一樣飛旋的雪花，在空中兜兜轉轉，然后像是有了心情，突然就“蜻蜓點水”般停在行駛的車頂上，發出“簌簌”的聲響。那蘆花般洋洋灑灑的雪花矜持著呢，是新娘子怕了羞，一路怕掉了紅蓋頭，待到車門一打開，便像是新郎挑起了蓋頭，嘴里嬌嗔著，嘟起小嘴“呼呼”的一下鉆進車里。最可愛的要數那些小不點兒的雪花，像蒲公英在空中飄呀飄，就是不愿意落地，然后又像是看上某幾株草木，輕輕地試著靠近，蠻有禮貌呢，“窸窸窣窣”地打著招呼。

這是聽雪于市井中，而我喜歡踏雪于阡陌間，喜歡那一樹樹瓊花綻放的聲音。只有靜靜地漫步于陌上，才有機緣聽到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聲音。那聲音像是深夜的蠶子在咀嚼桑葉，“沙沙”聲從天的一邊飄到另一邊。偶爾也會纏著風鬧著玩兒，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翩躚飄飛，那“沙沙”聲也跟著忽大忽小、忽左忽右。一夜醒來，毛茸茸的小花朵就開在萬千枝頭上，白白的、亮晶晶的，閃著光，滴著露珠。一夜花開，雪似海。

最羨慕的當是山居的雪夜。一人一居，無須照明，窗簾半卷，閑臥床上，枕風聽雪。此時，山空蕩蕩的，仿佛一切都沉淀了，唯有雪花在吟唱，那歌聲縹緲、虛無：如洞房里的竊竊私語，纏綿悱惻，恩愛著呢;如花開的絮絮聲，在告訴世人“春光就在這里”;又宛如一朵淡雅的青蓮，悄然綻放。就這樣一個人枕著風，聽著窗外一片一片雪落的聲音，雪花在夜空下無緒地交織著，簌簌、揚揚，像極了一個素心的女子，將嬌羞心事在山野間娓娓傾訴、歌唱。我的靈魂為之吸引，聽它的靜謐空靈，聽它的明凈高潔，聽它的曼妙優雅。人生路上所有的孤獨、無奈、痛苦在此瞬間冰釋消融，剩下一地的月白和無邊的虛無。此時，天地一色，物我兩忘，靈魂明凈澄澈，身與心在這里面也變得透明了。

我想，山野之地聽雪，品味的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精美絕倫，感受的是“千門萬戶飛暗香，渺渺雪聲似天籟”的浪漫。那“沙沙”的雪落聲，更勝于塵世間任何一首名曲。因為，又有哪一首曲子能與天籟媲美呢？雪小禪說：“聽雪，也是聽心，聽雪的剎那，心里定會開出一朵清幽的蓮花。”深表贊同，雪花飄飄灑灑，不管是喧囂的市井，還是安寧的山野，該有多純粹的心，才會去聽一場雪的聲音。或許吧，有心人的心中都會有一場雪落。

同是一場雪，卻有不同的心境，聆聽出不同的聲音，有喜歡，有歡樂，有幸福，有憤怒，有憂愁，有相思，有傷悲，有驚恐……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因了不一樣的心境，才有萬千感悟。

聽雪，就是聽心，就是聽自己。市井繁華，聽的是逃離鬧騰;僧廬禪院，聽的是清心寡欲;枕風聽雪，聽的是寧靜淡泊。

我想，唯有幽居山野，枕風聽雪更勝一籌。幽居山野，紅泥爐火，品茗聽雪。關上門，塵世便在心中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