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守

蘆冰

去年暑假，我家喬遷新居。我在老宅里分揀出兩大包舊物，妻子說送給我們單元里那位撿破爛兒的阿姨。

隨后的周末，我聯系了房屋中介，準備把老宅出租。提前半小時到老宅樓下，正好碰到了撿破爛兒的阿姨，她也進了單元門。我到了家門口，剛巧阿姨從我身后經過，我叫住了她。我跟她說，我搬家了，有兩大包舊物，一包是衣物，一包是舊書報，問她要不要。她說要。我問她住幾樓，她說七樓一門。我家三樓一門。我把兩個大包裹從我家客廳拎到房門口。我跟阿姨說，兩包太重了，我幫她送到七樓。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驚異的神情，她說，她拎著那包舊衣物，另外那包舊書報，就請我幫她拎上七樓。

我拎包先到了七樓，再返回五樓半，接過了阿姨手里的大包，再拎到七樓。我等阿姨打開房門，把包拎進了她指定的房間。我出來時，正好瞥見對面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人。這時候，阿姨端來一杯水給我，我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水。

阿姨告訴我說，臥室里躺著的人是她老伴兒，他原本是高級建筑工程師，由于吊車出了故障，從十五米高摔了下來，命保住了，但人癱瘓了，已經二十年了。

“就您一人照顧老伴兒嗎？”我想了解一下阿姨。

“下崗前，我雇人幫我照顧他;下崗后，就我一個人照顧他。”

“阿姨，您的孩子呢？不在身邊嗎？”

“我們沒有孩子。我把他當成孩子在照顧……”

“其實，我們婚后兩年就查出我患有不孕不育癥了，之后的五六年一直在治療，但都沒有任何效果。我的公婆就勸他離婚再娶，我覺得很內疚，寫好了離婚協議書給他簽字。他堅定地說，沒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生有我就夠了！我們一直很恩愛……誰能想到，二十年前，他在事業上升期，發生了意外事故……”

“那應該有賠償款吧？”

“賠得不多，我不甘心他就此癱瘓了，后來治療花了不多少錢。他是獨子，賠償款自然要分給我公婆一部分，就沒剩下多少錢了。”

“難為您了！”

“十年前，我們單位黃了，我被迫下崗了，之后就沒有了經濟收入。我沒辦法再雇人照顧他，便親自照顧他，同時撿破爛兒維持生計。我最怕萬一我走在他前頭，他可怎么辦？”

“你們可以把房子賣了，去住老年公寓，這樣你們都能得到照顧……”阿姨聽我一說，眼睛里迸射出光芒。我的心被這份光芒震動了一下。

我從阿姨家出來，房屋中介的人也到了，我便把房子委托給他。回到新居，與妻子共進晚餐。吃完晚飯，我進了書房，妻子為了我有一個更好的創作環境，用全部積蓄買了這套三室一廳，特地劃分出一間書房給我。剛打開電腦，微信“叮叮”響了兩聲，是晴兒的信息：“見字如面！”我的心一喜一震。想了想，便回復她：“明天下午一點，老地方見。”

我在南京路口接上晴兒，看到她滿臉的笑意，我的心卻酸酸的。她有一種快樂的能力，認識她兩年來，就沒見過她被憂愁籠罩過整日。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因她而心生歡喜，我抗拒過，不得不承認，我愛上了這個快樂的姑娘，竟生出與她“長相守”的念頭，多次尋機想跟妻子攤牌—離婚，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我把車子停在哈爾濱大劇院附近，把那對老夫妻的故事講給晴兒聽，當我講到阿姨的愛人并未因妻子不育而拋棄她時，晴兒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我繼續講，講到阿姨的愛人癱瘓在床，阿姨后來下崗，只能撿破爛兒維持兩人生計時，晴兒竟抱著我大哭起來，她邊哭邊問我：“你終于下定了決心？”我的心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隱隱作痛，我還是狠心地點點頭。從此，我和晴兒切斷了聯系。

昨天，妻子跟我說：“上周六，阿姨的老伴兒在康寧老年公寓去世了，聽說是腦干出血;上周日，阿姨在睡眠中停止了呼吸。”讓妻子費解的是，阿姨在去世一周前，康寧公寓給阿姨做過健康檢查，她的身體各項指標都正常啊！我說：“這才是‘長相守啊！”

我感恩遇見阿姨，她和丈夫相惜相守的正念力量，讓我齷齪的靈魂得以淬洗，我的良知被喚醒，決意踐行當初的愛情誓言—不離不棄、相惜相守！我說服了父母，最終接納了我那患有不孕癥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