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最是長河月

施忠海

時近中秋，天清氣朗。一年之中最美的嬋娟，是可以期待的了。不覺又浸入長河的波濤中，淘出許多或圓或缺的月來。懷想既久，發現在這歷史的無數浪花中，唯有月是最無私的，也是最多情的。

你看她陪著陶元亮勞作歸來，小路雖然難行，卻在月光下散發著東籬菊花的芬芳;她陪著李太白默默對飲，清酒入喉，化作震撼盛唐的長嘯。她是踽踽獨行，仕途失意的慨嘆;她是長亭一別，酒醒何處的悵恨。

你看曹孟德橫槊賦詩，胸懷千古;王摩詰撫琴獨坐，明月清泉;蘇東坡江上閑游，山高月小。一盞冰輪從天山的懷抱升入夜空，大漠如雪，塞外的孤獨迎面撲來;月華輕灑在一片稻花香之上，蒲扇輕搖，又是一派鄉村風情。

烽火硝煙、離別相思、孤獨苦悶、春風得意，多少人駕著小舟奮力行駛于波瀾之中，正是因為有了明月相伴，有了明月撫慰，才能賡續不輟。

遙想兒時晚上放學常走夜路，明月夜，是無須提燈的。稻田、河流、山坡全被月光籠罩，像是輕輕覆著一層薄紗。幾個小伙伴一起，在月光鋪滿的路上，蹦著跳著回家。清亮的呼喊、笑聲驚起許多沉睡的鳥兒。趁著月光明亮，幾個人摸到地里順幾塊紅芋啃幾口，折幾根甜玉米稈嚼一嚼。離家還有一里地，相距不遠的幾間屋子沉靜安穩地等待著我們。窗口透出的微黃的光，與月華一起延伸到我們的腳下。

還有在重要的年節，為已故的親人送燈。他們住在山上，所以路是很難走的，卻也因此有了朝圣般的虔誠。一根蠟燭被一個玻璃瓶罩著，小小的火苗在夜里輕輕跳動。仿佛土地蘇醒過來，林木也蘇醒過來，相互撫慰。父親說：“生前，他們為我們點燈;他們去后，我們應該為他們送燈。”回家時，月已升起。那些罩在玻璃瓶里，被林木遮擋的小小火苗，本是看不見的。我卻感覺到漫山遍野的星火閃爍、升騰，沖向月亮。月乍然明亮，照得夜如白晝一般。

我想，這是他們在為后人點燈！在心上！

現在想來，印象中那輪清新明亮的月，其實是朦朧的、抽象的。她不是從天上來，而是自離愁中來，自行吟中來，自童年的笑聲中來，自親人的目光中來。纖纖素手，永遠撥動你我內心最柔軟的弦。

我在長河里淘洗人生的圓缺，永恒的月在身旁伴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