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實之間

劉璐明

采訪科幻作家陳楸帆的時候，他告訴我，過去幾年間他去了很多地方，跟當地的“鬼師”，也就是“薩滿”交流，包括內蒙古海拉爾的布里亞特人后裔，以及貴州、云南山區的少數民族巫師。

他曾跟著蒙古族的薩滿，走進海拉爾的大山里，祭拜山神。作為其中唯一的漢人，跟著他們在山中搭帳篷，殺牛羊，騎馬射箭，唱歌喝酒，在第二天凌晨上山祭拜，繞著山撒一些供奉祭品。在那個黎明的曙光里，穿著盛裝的一群人，向著深山虔誠叩拜。

令人驚訝的是，這種古老的儀式，能夠在一個如此科技化的時代頑強地保留一席之地。

提到人工智能與人的關系，陳楸帆講到一個詞叫“科技薩滿”。在原始人類社會，薩滿相當于媒介，能夠和自然界、神靈鬼魂達成交流，獲取知識、預測天氣、治療疾病、預知未來，甚至能夠凝結起整個部落。這種功能，在現代很大程度上被技術取代，科學技術產品和服務在扮演薩滿的角色，“薩滿是媒介，科技也是媒介。”

做虛擬人這期專題的時候，曾有過一段時間的迷茫，很多人都在談論它、需要它，我卻不知從哪里切入，可做的角度太多，追求面面俱到就會變成一篇大而全的簡介。在采訪中，又總有一種割裂感。或許是科幻電影過于深入人心，對于這個新物種，我們總是聯想到最糟糕的后果——AI反叛人類或者帶來一場災難。但現實中，這種擔憂太遙遠，技術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的，往往需要花費數年。最著名的虛擬人小冰，幾年前連笑聲都需要通過錄制合成。與其探討遙遠的未來，不如記錄現在。

認識虛擬人，亦是一個重新發現“什么是真實”的過程，虛實之間，如同一面鏡子，我們從中照見現實，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類自身的缺陷。我們渴望通過虛擬世界去解決現實的困境，尋找感情的紐帶。

陳楸帆提到科技所扮演的類似薩滿的“媒介”角色，給了我很大啟發。有趣的是，近幾年，薩滿開始重新出現在主流視野，成為一種熱潮，在歐洲、美國已有很多相關展覽和研討，“這可能代表了一個時代精神的轉變，表面上看起來是一種偶然，但背后還有一種必然，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沖動，我們到了一個迫在眉睫的歷史轉折點，我們需要去做一些事情，與古老的智慧哲學達成連接，尋求未來的答案。”他說。

曾經被認為虛無、落后甚至迷信的薩滿開始回歸。如同在海拉爾，礦產、化工廠等現代文明給當地帶來發展的同時，也對環境造成了嚴重破壞，這個時候，開始有年輕人學習薩滿的知識，做萬物平衡的努力和實踐。

科技應該怎樣重新構建人與萬物之間的連結？

或許人們可以向更古老的信仰汲取智慧，那是對自然的尊重和對宇宙秩序的敬畏。如同在工業化文明中，我們所付出的氣候變化、物種滅絕的代價;在新科技的步伐中，一種新的、更容易被忽視的代價或許也正在發生。比如，現實中人與人的關系更加淡漠，才會在虛擬世界尋求安慰，而互聯網、人工智能加劇了這一點。

然而，我們探討，我們反思，但依舊不可動搖地走向未來——就像過去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