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杜安博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殘月疏落，身影伶俜;一簾煙雨，燦若云霞。

情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立于湖畔，殘陽孤酒，一身青衣，此情多了幾分虐心的痛。初見，凝眸間已是初情，它似微風拂過發間，泛起心里的漣漪;它似溶月揉捻夜色，是驚鴻一瞥的刻骨銘心;它似落霞暈出幻夢，灑了美好，瀉了迷離。

風雨落花，與君共度，便是萬千愁緒化作虛無的心滿意足，然而對納蘭來說已是奢望。

他們相攜湖畔，一同泛舟。一個衣袂翩翩，一個裊裊婷婷。那湖中一葉扁舟，也仿佛有他們的身影。她一方素帕在手，輕輕為他拭去額頭的汗，四目相對，臉映紅霞。唯時光不能停駐，回憶中的笑顏終究溫暖不了現實。一池湖水，清清淡淡，這樣訴說著他與她的故事。

那是情竇初開的純粹，“一半殘陽下小樓，朱簾斜控軟金鉤。倚闌簾緒不能愁。有個盈盈騎馬過，薄妝淺黛亦風流。見人羞澀卻回頭”。

然而世事不盡如人意，她終究是“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而他只能獨自泫然，獨自感傷，獨自暗淡。獨自，都是獨自……

直到盧氏的出現，他再次燃起希望，拾起樂觀。從起初被逼婚的無奈到后來的攜手攬星河，第二次的奢望就此萌發。春看日色，山水如畫;夏觀菡萏，水光瀲滟;秋賞銀河，五橋步月;冬嘆霜雪，樹樹梨花。多少次落日徐徐，多少回風花雪月，他們認定是彼此的唯一，此生只許你一人的海誓山盟，終究還是破碎。盧氏難產而亡，納蘭甚至遠在異鄉未能見其最后一面，便已天人永隔。錯愕，嗟嘆，潸然，悵惘，想必都是心碎的聲音。就此，納蘭幾近沉淪，日日百無聊賴，夜夜百轉千回。獨飲西風，悵然賦詩，援琴卻已無人旁聽，無人欣賞，亦無人理解。悲哀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此時的情“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醉酒念詩文，焚香凈六根。花開花謝，潮起潮落，悲喜浮沉間，滄海已桑田。一季拂一季，一年度一年，納蘭又漸漸在詩文與佛經中涅槃。

小橋流水，煙雨蔥蘢。在那江南水鄉的邂逅，如霧如煙，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兩人，但這一次的情，很淡，很靜。這只是一次靜默的相逢，但已在納蘭心里停駐。他不想再有遺憾，把沈宛接到京城。這一次，總不會錯了吧……

第三次的奢望。

沈宛與他，就像靈魂的伴侶，思你所思，想你所想。她彈，他賦。那個月夜，也被這一點兒溫存暈開，此刻我想他們不再是對方，而是彼此。如他筆下的那對鴛鴦繾綣纏綿，“休墮玉釵驚比翼，雙雙。共唼蘋花綠滿塘”。郎才女貌，本是世間珍貴，但造化弄人。這次老天的玩笑更透心了。不知是天妒英才與否，納蘭在那個夏天永遠地離開了塵寰，留下沈宛一人寥落的身影，還有腹中的孩兒……

“情”之一字何其珍貴，何其深沉，卻又何其脆弱。納蘭與他的三段愛戀，雖不盡如人意，但筆下的那抹溫婉浪漫卻會永遠漾泳在我們心中。

一橫一豎，書寫歲月之旖旎柔情;一平一仄，道盡千古之靜美凄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