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煎餅

魯明堂

明子最愛吃母親做的綠豆煎餅。

母親做煎餅，不用插電的平底鍋，只用燒柴火的地鍋。地鍋做出來的煎餅，香味濃郁，綿軟嫩滑，那綠豆的獨特香味，讓你咬上一口，仿佛渾身都能滲出油來。

小時候，每當母親做煎餅，明子就會站在一旁看。在他看來，母親不僅做的綠豆煎餅好吃，她做煎餅的技藝也堪稱一絕。

母親先把綠豆面、雞蛋，以及細碎的蔥和姜混在一起的面糊糊攪勻，待鍋燒熱后，舀上一大勺，貼著地鍋的內壁迅速旋開，面糊就均勻地粘在上面了。盡管鍋底是尖的，母親也能從煎餅的顏色，準確判斷其受熱程度，然后整張翻開，不焦不煳，青中泛黃，一張綠豆煎餅就做好了。干干凈凈的顏色，就像一幅圓形的油畫。不一會兒，那濃郁的香味，就彌漫了整個灶房。有好幾次，明子的口水都流到了灶臺上，把母親笑得皺紋都往一處擠。所以，每次做煎餅，只要明子在，母親總是讓明子先吃。

看著明子大口大口地吃著煎餅，母親微笑的眼神，總能看到明子的骨子里。明子的命里，仿佛都沒離開母親的綠豆煎餅。

母親說，生明子那天，她還吃了兩個綠豆煎餅。明子后來給母親開玩笑說，自己一生下來吃的第一口奶里就有綠豆的香味。母親的臉也笑成了一朵綠豆花。誰又說不是呢。明子身上一不舒服，只要吃上兩個母親做的綠豆煎餅，病一下子就能好個大半。

明子還記得，在離家不遠的小學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感冒了，母親來給他送煎餅。正值課間休息，母親趴在校園的土墻上喊他，他礙于那么多同學看他，硬是把母親給嚷了回去。母親手一松，腳下一滑，差點兒沒掉進土墻外的水井里。明子一想起這事來，心就像錐扎一樣疼。

后來，明子考上了幾千里外的一所大學，真的很難吃上母親做的綠豆煎餅了。明子開學走時，一個半拉漢子，竟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母親坐了半夜，淚也流了半夜。第二天早晨，送明子走時，母親給明子裝了一大包還冒著熱氣的綠豆煎餅。

畢業后，明子回到離家不遠的縣城工作。一來離家近，能經常吃到母親做的綠豆煎餅，二來母親也有些老了。父親去世得早，母親把他和哥哥帶大不容易。哥帶著三個孩子，要種地還要抽空做些生意，很少和母親在一起。自己工作之余，也能照顧母親。母親的身體一直都不好，近幾年更顯得蒼老。有一次，明子吃著煎餅說：“媽，我要一輩子都吃你做的煎餅。”

母親笑笑：“媽不知還能陪你幾年，媽是做一次少一次啊。”明子急了：“媽，你咋這樣說呀？媽，你記著，兒子喜歡吃你做的煎餅，你要長生不老。”

又到了一年秋收的季節。明子因為單位出差，幾乎半年沒有回家了。一回來，明子就沒命地往家趕。剛踏上進村的路，明子就遠遠看見母親挎著竹籃往河灘走。明子瘋了似的追上母親，迷惘地看著她。母親把他帶到河灘上一片綠豆地旁。明子看見綠豆秧子扯扯連連，葉子雖有些干枯，但依然在風中舞動著，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在河灘上空叫。母親站著，說：“咱家的田被新修的公路占了，這是我開的荒。”

“開荒？”明子疑惑地問。母親點點頭，說：“自家種的綠豆，吃著放心，我要讓你吃最放心的綠豆煎餅。”

明子呆呆地站著，淚滴到了河灘上。

又到了綠豆成熟的季節，河灘的綠豆地里卻沒了母親。

明子飛奔到家，見母親倚在床頭。母親說：“我沒事，我就是累了，想歇歇。”

幾天后，母親走了。明子摟著母親，哭著，喊著，把秋天哭得好陰沉。哥說：“媽知道你的工作忙，但媽其實天天都盼著你回來。”

母親下葬了，墳地就在荒地的不遠處。

這以后，明子也回家給哥幫忙，但沒了母親，明子回家的次數也少了。

一個周末的午后，明子打開門，哥風塵仆仆地站在他的門口，哥把一摞綠豆煎餅遞過來，說：“知道你好吃這個，我讓你嫂子做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媽做的那個味道。要是你不嫌，我有空就給你送。”

明子流著淚，緊緊抱著哥，好久好久才抬起頭，對哥說：“哥，我明天就回去，咱一起去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