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家人

維朵

一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公方俊已經在搶救了。婆婆看見我，臉色冷若冰霜，說：“終于知道來了！方俊差點就沒了！”她的聲音是哽咽的，顯然剛哭過。

“媽，到底什么情況？你在電話里也沒說清楚。”上班時接到婆婆的電話，說方俊突發腦出血，我趕忙就過來了。

婆婆的情緒很不穩定，一味地怪我沒有照顧好方俊，說要是我能跟方俊一起出門，就不至于沒人知道方俊暈倒在家里。婆婆有我家鑰匙，平時偶爾會來我家住，那天恰好來我家拿東西，看到方俊倒在客廳里，緊急將他送醫。不然，我們真可能與方俊就此天人永隔。

方俊的忽然倒下，讓我們方寸大亂，但是我不能亂，我必須鎮定下來。搶救過程中肯定有很多決定要做，我必須保持理智，才能更好地配合醫生。所以不管婆婆怎么責怪我，我都任由她去，不爭辯也不解釋。

但我的容忍并沒有換來婆婆的諒解，她反而變本加厲，總是跟別人哭訴，說都是因為我的失誤，才導致方俊出現這種情況。她把方俊出事的所有責任都推到我一個人身上。漸漸地，別人看我的眼神變了，讓我倍感壓力。

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別人來探望方俊送的慰問紅包，婆婆也大多收進了自己的口袋。方俊人緣好，來探望的人很多，婆婆少說也收了幾萬元錢。之前我們沒有買保險，現在方俊的治療費幾乎都是用我們的積蓄在支付。那天我委婉地跟婆婆提起，希望她能把紅包拿來交醫療費。

“錢不夠了？這才進醫院幾天，家里的積蓄就不夠用了？”老公還在重癥監護室躺著，婆婆說出這樣的話，我很寒心。每天的費用都跟流水一樣，我實在不想跟婆婆解釋，就讓她自己看每天的賬單。婆婆這才把錢拿了出來。

方俊出事之前，我和婆婆的關系還算可以，沒什么太大的矛盾。可是現在方俊一出事，婆婆似乎把我當成了敵人，怪我沒有及時發現方俊暈倒，甚至覺得我在金錢方面也有貓膩。不管我做什么，在她眼里似乎都是錯的。

重癥監護室有嚴格的探視規定，留給我們的只有焦灼和等待。

在重癥監護室外面候著的日子，我度日如年，生怕醫生會突然出來告訴我壞消息。更可怕的是，這里不時有家屬哭泣，這更加重了我的焦慮，婆婆也表情沉重。

所幸方俊每天的情況都有好轉，雖然大多數的檢查指標我們都看不懂，但只要醫生說情況有好轉，我們就心安了。

二

方俊在重癥監護室第13天時，我和公婆之間發生了巨大的分歧。他們想讓方俊轉到普通病房。在重癥監護室里面，我們看不到人，也不可能貼身陪護，公婆等不及，就去找了醫生。

我比他們情緒更崩潰，可是是否應該轉病房，應該由醫生專業判斷，我不想因為我們的決定干擾到醫生。

“媽，您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醫生有他專業的判斷，我們不要去干擾，什么時候適合轉出來，他們會通知我們。”我盡量克制著情緒，不想跟婆婆大聲嚷嚷。

“可是這么住著，咱也看不見人，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

“相信醫生，好不好？相信醫生。”我重復說著這句話，因為除了相信醫生，我們什么都做不了。

“這么住著也太燒錢了，我們也不是印鈔機。”婆婆這才把她心里最大的擔憂說出來。婆婆雖然擔心兒子，可她更怕人財兩空，兒子沒救回來，錢也沒了。

“媽，錢比人重要嗎？”我問了最致命的一句話，婆婆這才不吭聲了，畢竟里面住著的是她最心疼的兒子。

在醫院里發生的諸多分歧，使我和婆婆的關系越來越差。婆婆覺得我太專斷，總是自己作決定，而我覺得婆婆不體諒我，整個家的擔子在我身上，婆婆還總說我做得不好，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糟糕透了。

在重癥監護室住了16天，方俊終于病情穩定，轉入了普通病房。

因為方俊之前在重癥監護室花了不少錢，我們一時有些捉襟見肘，請不起專業的護工，我只能一個人扛起照顧方俊的責任。公婆偶爾會來搭把手。

要長時間照顧一個剛恢復意識的病人，那種艱難的程度，我簡直無法描述。那陣子剛好有個與我和方俊都相熟的男性朋友來探望方俊，見我很辛苦，便隔三岔五來幫忙。男性力氣大，幫我分擔了不少。可這一切在婆婆眼里，卻成了我不檢點的證據。有一天，她私下拉著我說：“這是在醫院，你別總是跟人嘻嘻哈哈的，讓人看著多別扭啊！”

原來，我這么多天對方俊的辛苦照顧、日夜陪護，在婆婆眼里什么都不是，她只看到我跟朋友說笑，就認為我罪大惡極！我一下氣蒙了，張口問她：“媽，您是懷疑我有外遇？”

可能看我語氣不善，婆婆動了動嘴唇，說：“也不是這么說，反正你要收斂一點。”

“媽，這么吧，我也連軸轉了一個多月了，都沒好好睡過一整覺，您來看護一晚上，行嗎？”

當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被婆婆當成理所應當，甚至還在雞蛋里挑骨頭，我真覺得心寒了，撂下挑子便走人了。之后，婆婆打了一次電話給我，我賭氣沒有去接。

晚上快10點的時候，婆婆又打來電話，我擔心方俊便接了。婆婆在電話里說，她實在搞不定方俊，讓我過去看看。

“我在家里收拾收拾，今晚就不去醫院了。”我心里不爽，說話也帶著刺兒。

“我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是我多嘴了。”

“媽，咱都是為了方俊好，以后好好說話行嗎？不要一上來就挑刺兒。”我補了一句。婆婆在電話那端輕輕應了一聲。

婆婆特別愛面子，她這樣說也算是給我臺階下了，于是我拿了衣服趕往醫院。

大概婆婆知道了照顧方俊有多難，再也沒有陰陽怪氣地對我說話，后來還號召親朋好友一起來幫忙照顧。我肩上的擔子終于減輕了一點。

三

方俊在醫院整整住了四個月后，終于可以出院回家了。他雖然沒有因為腦出血而癱瘓，但行動還是受到了限制。醫生說恢復期要多做康復訓練，能恢復到什么程度要靠他自己和家人的努力。

我全面配合執行醫生制訂的康復計劃，甚至到處打聽有沒有更好的康復訓練。可是在醫院里還算配合的方俊，一回到家就全變了，動不動就摔打東西，還拒絕吃我給他做的營養餐。他說自己像個廢人，讓我們不要管他。

生病前，方俊是公司中層領導，有可觀的收入，受部下的敬仰，可現在成了坐在輪椅上被照顧的對象，這讓他心理失衡。我當然知道他心里難受，但我不能任由他沉淪在這種悲觀消極的情緒里，也不可能不管他。

那天我架著他在室內練習走路，他才走了幾步，就喊累不配合。我還沒開口勸他，婆婆就從廚房里出來了，說：“別練了，讓他廢了得了，咱們就當在重癥監護室外面流的眼淚都白流了。我們好不容易把他的命救了回來，他就這么作死。”說著，婆婆走過來把我拽到她身邊，對方俊說：“你老婆因為照顧你，工作辭了，頭發也白了，還要受我的氣，她都沒怨言，你哪來這么多廢話！”

婆婆的情緒爆發，把我和方俊都震住了。我壓根兒沒想到，婆婆會為我說話，會指責方俊，可當下，這事兒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或許，這半年多，婆婆也在努力改變自己，她看見了我的付出，也懂得了我的付出。

“方俊，你生病難受，我和爸媽照顧你心里更難受，你要為自己好，就好好配合我們。”我順著婆婆的話，盡量語氣和緩地說。方俊輕輕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婆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聲“辛苦”，又回廚房忙活去了。

一場變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格局。曾經意氣風發的老公成了病秧子，我們寬裕的生活也變得拮據，甚至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狼狽不堪。但至少當下，方俊的身體在漸漸康復，我和婆婆的關系也破冰回暖。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們是一家人，無論多難，我們要一起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