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孩與絕癥阿姨：生命暗夜攜手踏歌行

墨染

2021年初，天津市美悅大酒店舉辦了一場夢幻婚禮。暖光燈下，一個中年女人和年輕女孩牽手走在玫瑰紅毯上，她們都身穿米白色的曳地婚紗，手持梧桐花捧花，露出燦爛的笑臉。在今天，她們都是幸福的新娘。

女孩名叫孫茜茜，來自農村的她歷經人生艱辛。中年女人叫趙俊麗，她曾患乳腺癌，接受切除手術后，身陷絕望。漫長的時光中，兩位女性互相溫暖彼此，互為光亮，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

結緣：留守女孩幸遇絕癥阿姨

2011年8月，高考生孫茜茜拿著一份錄取通知書，激動地在村里的土路上往家中奔跑。她一邊跑，一邊給遠方的趙阿姨撥通了電話，激動地告訴她：“我考上了！考上了！”

這是山東省淄博市周村區南郊鎮的一個小山村，1992年出生的孫茜茜已經十九歲了，復讀一年后，她如愿考上了心儀的南開大學。孫茜茜的家是三間土坯房，門口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孫茜茜把錄取通知書拿給爺爺奶奶看，爺爺笑得眼睛都沒了，他說：“咱家可算出了個高才生，你一定不要辜負趙阿姨的苦心啊。”

趙阿姨名叫趙俊麗，她和孫茜茜沒有血緣關系，卻是孫茜茜最親的人。她們的結緣，還是在十年前。

孫茜茜是一名留守兒童，父母在她剛滿2歲時就外出打工，她留在家跟著爺爺奶奶，家中還有一個比她小1歲的弟弟。爺爺奶奶更寵愛弟弟，不太疼她。5歲時，她的父母回鄉過年，卻雙雙意外死亡。孫茜茜失去了父母，只好跟著爺爺奶奶過日子。

2001年，九歲的孫茜茜學習不好，家里也沒人管她，算是個名副其實的野孩子，她一個人在湖里游泳，爬樹掏鳥窩，餓了去偷別家的瓜。她上學后，喜歡寫詩。

那天，孫茜茜住的村里來了一位漂亮的阿姨，她穿著飄逸的紗裙，留著長發，皮膚雪白，笑起來很陽光。孫茜茜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姐姐”，她比村里的人都好看。其他小朋友告訴她，這個姐姐會寫詩，說是來村里采風的。孫茜茜鼓起勇氣，拿著她寫的詩來到這個姐姐面前。

趙俊麗那年三十三歲，是天津市人，小時候父母重男輕女，對她很冷漠，她要做很多家務活，弟弟什么也不用干。幸好有兩個姨媽對她很好，經常鼓勵她，她這才考上大學，后來進入天津電力局上班，實現了生活和經濟獨立。

這一次，趙俊麗就是來鄉下看望姨媽的。一年前，趙俊麗確診了乳腺癌，身處絕境的她一直在和癌癥艱難奮斗。做手術后，她還在化療。化療的痛苦，家人的漠視，讓趙俊麗一直心生絕望。有點癡呆的老母親甚至埋怨她眼光高，大齡未婚讓別人看笑話，還說得這個病就是自找的。趙俊麗自覺時日無多，決定走出去，去外地看看風景，順便看望一下在鄉下最牽掛的親人。于是，趙俊麗來到了孫茜茜所住的小村，對外，她稱在農村采風。

在村里住的那幾天，孫茜茜經常來找趙俊麗，還給她帶來奶奶做的自己舍不得吃的烙餅，她喜歡聽她說任何事情。而趙俊麗聽村里人說了孫茜茜年幼喪父喪母，爺爺奶奶重男輕女之后，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也對孫茜茜有了一份憐愛之情。

離開前一天，趙俊麗把一本冰心的散文集送給了孫茜茜，她告訴孫茜茜，農村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孫茜茜憧憬著，她許下愿望：“我也要去大城市，變成趙阿姨這么美的人。”想到自己漂亮光鮮的外表下，卻是一具殘破的身體，平靜的趙俊麗竟然抱住小茜茜一下子淚奔，她說：“我不想你跟我一樣。”離別時，孫茜茜舍不得趙俊麗，拉著她來到家門口，要跟她一起種下一顆梧桐樹，她說：“奶奶說梧桐樹能引鳳凰來，咱們一塊種下梧桐樹，等花開了，你就能回來了。”

趙俊麗心里感動，她真的和小茜茜一起在院子里種下了樹。而小茜茜這份樸素的牽掛，成了趙俊麗抗癌路上唯一的溫暖。回到天津之后，她經常給孫茜茜寫信，寄去一些她寫的詩詞。孫茜茜孤獨的農村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偶像”，她寄了回信，訴說對趙俊麗的想念。她的字寫得歪歪扭扭，還帶著拼音，趙俊麗卻對著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后來，得知趙俊麗生病后，孫茜茜更是把在村里采來的梧桐花曬干寄給趙俊麗，在信上說：“阿姨，你一定要好起來，要記得回來看我。”曬干的梧桐花依舊芬芳漂亮，趙俊麗想起這個農村女孩淳樸的笑臉，就心生愛憐和溫暖。她不再被絕望和黑暗的情緒所折磨，積極配合治療堅持抗癌。沒想到，趙俊麗的病情漸漸被控制住了。

幾年后，孫茜茜上初中了，爺爺奶奶嫌她學習不好，想要她打工補貼家用。她把愁苦寫在了信上。趙俊麗當時發燒住院，聽說后，急忙趕到村里。她到來時，孫茜茜正在屋里抹眼淚，她已經一個月沒去學校了。趙俊麗對孫茜茜的爺爺奶奶承諾，以后由她負擔孫茜茜的學費和生活費。在趙俊麗的努力下，孫茜茜終于回到了課堂。

孫茜茜哭著說：“趙阿姨，你對我太好了。”趙俊麗的紗裙染了泥土，卻高興地笑著說：“你拿成績來報答我吧，我曾經想去南開上學，可是因為學習太差，一直沒能如愿。你能接力我的夢想就好了。”還告訴她南開大學就在天津，她考上后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孫茜茜猛地點點頭，在她的內心里，趙俊麗就像媽媽一樣溫暖，給她愛和力量。此后，她更努力地學習，挑燈夜讀，班級名次從倒數十名開始上升。她的成績越來越好，爺爺奶奶看她爭氣，也開始重視孫茜茜，逢人就說他們有一個能上大學的孫女。

互饋：人生漫漫攜手“打怪”

2010年，孫茜茜以十分之差無緣南開，老師勸她報其他學校，孫茜茜一咬牙：“再考！”她復讀了一年，每天從早上五點半學到第二天凌晨兩三點，這一回，她終于考上了南開。她將好消息告訴趙俊麗，趙俊麗非常激動。八月底，趙俊麗親自開車來接孫茜茜去上大學。門口的梧桐樹已經綠樹成蔭，趙俊麗老了，她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她還是喜歡穿紗裙，成了一位優雅的中年婦女。孫茜茜卻從當年的“小土孩”長成了大姑娘，她們兩人站在梧桐樹下，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互相溫暖的十年中，孫茜茜在題海中奮戰，趙俊麗也沒停下努力的腳步。為了完全擊敗癌癥，她請了長假，來往于山水之間。她在蒙古草原上騎馬，在石家莊玩蹦極，她帶著帳篷在泰山看日出，當紅日初升時，趙俊麗落下眼淚。她把心情分享給孫茜茜，當時正在讀高三的孫茜茜回道：“咱們以后一起看。”

孫茜茜上了大學之后，趙俊麗常常邀請她周末外出旅游。這一次，孫茜茜走出農村，看到了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她們去了游樂場，孫茜茜新奇地看著各種游樂設施，她玩旋轉木馬，跟著小孩們玩碰碰車。孫茜茜高興得大笑：“現在我也成了小孩了。”十九歲才第一次去游樂園，孫茜茜的童年比起大城市的趙俊麗匱乏了很多，趙俊麗看得心酸，暗暗決定要給孫茜茜彌補遺憾。

不久，趙俊麗又帶孫茜茜去了古文化街，買了棉花糖和爆米花。孫茜茜還去了水上樂園，坐了摩天輪。體味過童年快樂，趙俊麗帶著孫茜茜到她家里住。趙俊麗住的樓房裝修得優雅古典，她喜歡寫毛筆字，家里常備筆墨紙硯，墨是古法的研磨墨，孫茜茜給她研磨，趙俊麗就用毛筆寫下詩歌。孫茜茜驚訝于她的“雅”說：“趙阿姨，你這么優雅，我都覺得自己太土了！”

優雅的趙俊麗也有干不了的事。她住在一樓，有一次，家里進了老鼠，咬壞了趙俊麗收藏的書籍。人到中年的趙俊麗嚇得哇哇叫，孫茜茜及時出手，買來粘鼠板，把老鼠擒住。倆人帶著帳篷去華山露營，睡到半夜趙俊麗突然驚醒，睜眼就看見一條黑色的蛇盤在帳篷的一角，原來她們的帳篷沒關緊，又是春天，蛇蟲正好在這個季節出沒。趙俊麗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把孫茜茜晃醒。這一回，孫茜茜表現出與外表不符的彪悍，她拿著棍子把蛇挑起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蛇的七寸，把蛇扔到帳篷外面。

趙俊麗有些后怕：“你不怕被咬到嗎？萬一有毒怎么辦？”孫茜茜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不怕，這種蛇我曾經抓到過，無毒。”

孫茜茜打小就是一個“假小子”。在農村她捅馬蜂窩，跟鵝打仗，抓蛇也不在話下。兩個成長經歷不同的人竟然相處融洽，外人以為她們是“母女”。提起母女，孫茜茜有些傷心，她紅著眼眶說：“我媽去得早，趙阿姨你對我，就跟我媽一樣。我心里早就把你當成我的親媽了。”趙俊麗撲哧一笑，靠著孫茜茜的頭說：“我有這么老嗎？”孫茜茜笑了：“沒有沒有，你也就當我姐姐的歲數！”大學畢業后，孫茜茜留在天津，優秀的她找了一份做國際貿易的工作。

2016年初，趙俊麗連續幾天覺得腿疼。幾天后的早上，她突然不能彎腰，腿無法用力，連床也下不了。最后，她撥通了孫茜茜的電話。接到電話時，孫茜茜正在外地出差。她聽到后，二話不說，直接向公司請假，連夜坐車回到天津。趙俊麗自責給她添了麻煩，孫茜茜豪氣地說：“咱倆誰跟誰，不舒服你早點說，不能到不行了才想起我。”

住院期間，孫茜茜全心照看趙俊麗，她在病房里支了一個小床，晚上睡在那里。她知道趙俊麗有潔癖，不愿意用尿壺，就讓趙俊麗起夜時把她叫起來，好扶著她去衛生間。

同病房的阿姨也因為急性腰椎間盤突出住院，她的兒子張峰也在伺候她。阿姨特別喜歡孫茜茜，有空就游說孫茜茜和張峰認識一下，他倆都沒有對象，指不定就是一段良緣。孫茜茜禁不住軟磨硬泡，只得和張峰相親，天賜的緣分里，兩個年輕人彼此都有好感。

張峰人長得端正，父母都是本地中產家庭，他在當地的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張母聽說孫茜茜和張峰公司隔得不遠，經常要求張峰給孫茜茜送些她做的菜，更是慫恿張峰一定不要錯過孫茜茜這么好的女孩。相處中，張峰喜歡上這個堅強的農村女孩，孫茜茜也被張峰打動。

圓滿：親如母女共赴婚姻

2019年，孫茜茜和張峰確定戀愛關系。他們像普通的情侶一樣看電影，去情侶餐廳。遇到困難時，張峰默默陪伴，許下誓言：“你太苦了。以后，我一定讓你天天開心。”有了男朋友的陪伴，孫茜茜不由想起孤獨的趙俊麗。她的趙阿姨條件不錯，性格也好，也該找到屬于她的愛情。然而，趙俊麗因為原生家庭陰影過重，成了一個獨身主義者。

趙俊麗得了乳腺癌，為了不拖累他人，更是絕了戀愛的念頭。漸漸地，她年歲漸長，同齡人都結婚生子，趙俊麗還是獨身。到了五十歲，趙俊麗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孫茜茜知道，趙俊麗的“恐婚”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她和張峰一起來趙俊麗家里玩，張峰負責做飯打掃衛生，他還主動給孫茜茜剝蝦。看著孫茜茜幸福的模樣，趙俊麗送上真誠的祝福：“你們結婚我一定包一個大紅包。”孫茜茜說：“你也一樣。你結婚我也包大紅包，咱們說好在一起的，你不結婚我也不結婚！”

三個月后，孫茜茜接到一位陌生人的電話，那是一位中年男人，他說自己叫劉海國，是一位退休的廳級干部。他還在任職期間，一次偶然的合作，他和趙俊麗相遇了。當年的趙俊麗年輕溫柔，舉止嫻雅，辦事也充滿人情味，劉海國對她一見傾心。

此后一別就是十幾年，劉海國的妻子早年病逝，現在，他又得到趙俊麗的音訊，他害怕貿然打擾了趙俊麗，聽朋友說趙俊麗有個“女兒”，他想追求趙俊麗，就托人找到了孫茜茜。

這位中年人的暗戀故事打動了孫茜茜，她和張峰一致認為劉海國是趙俊麗的良配。他們給劉海國和趙俊麗安排了一場見面。

在西餐廳，趙俊麗一身紅紗裙翩然而來，幾十年過去了，她雖不再年輕，卻多了成熟的風韻。劉海國相貌端正，他穿著西裝，抹著發膠，緊張地搭訕：“我叫劉海國，咱們以前見過面的。你還記得嗎？”趙俊麗點了點頭，倆人很快敘起了舊。原來，那年相遇后，趙俊麗查出了乳腺癌，開啟了與病魔斗爭的日子。得知趙俊麗的痛苦經歷，劉海國格外自責：“當年我要是能陪著你就好了。都是我不好，沒能堅持聯系你。”

那之后，劉海國經常請趙俊麗吃飯，朋友送給他的滋補品，他就熬好湯給趙俊麗送去。聽說趙俊麗喜歡詩詞和書法，他就托朋友買下名家的墨寶。兩個月后，劉海國給趙俊麗送了一碗蟲草雞湯，他的刀功很一般，為了熬湯，切菜時切到了手指。趙俊麗看到后，嘆了口氣說：“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劉海國呆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我喜歡你。你最黑暗的那幾年我沒能陪著你，是我錯了。我能拿后半輩子補償你嗎？”他的堅持感動了趙俊麗，但是趙俊麗還是猶豫不決。

就在這個時候，孫茜茜鼓勵她道：“每個女人都應該嘗試一次愛情。就算最后結局不好，也算是一種人生體驗。”趙俊麗若有所思，終于答應試著戀愛。孫茜茜不由為趙俊麗感到開心。

趙俊麗的黃昏戀談得細水長流，兩個中年人一起釣魚養狗，種些花草。他們都熱愛旅游，有不少共同語言。漸漸地，二人將婚事提上了日程。

而孫茜茜和張峰也互見了家長，張峰的家庭關系簡單，孫茜茜第一次見家長就被送了傳家玉鐲。2020年，張峰買了小兩口的婚房。之后，孫茜茜和趙俊麗商定，為了不鋪張浪費，“母女倆”一起舉辦婚禮。

2021年初，天津美悅大酒店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滿天的玫瑰花下，孫茜茜和趙俊麗都身穿潔白婚紗，挽著手走上紅毯，微笑著向賓客致意。紅毯的另一頭，張峰和劉海國熱淚盈眶地等待著。互相溫暖著走了二十年的她們，終于都嫁給了愛情。

2022年，孫茜茜生下了女兒張果果，爺爺奶奶年事已高，不好來天津照顧她。趙俊麗便主動前來陪伴，像親媽一樣承擔起照顧孫茜茜月子的責任，還幫她帶娃。每每看到小寶貝露出笑臉，趙俊麗都逗她：“快叫外婆！”而這些年下來，趙俊麗的乳腺癌沒有復發，她戰勝了病魔，有了這個小“外孫女”，人生更是溫暖圓滿！

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