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莉雯

如果你是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長大的女孩,有一天父母在車禍中意外喪生,留下了一個尚在上幼兒園的弟弟需要你照料。此時的你正籌備赴京讀研,你會如何做抉擇?
電影《我的姐姐》把這樣一個難題放在主人公安然的面前——是放下原有的自我規劃留下來撫養弟弟長大,還是給弟弟找個收養家庭去繼續自己的求學之路?當真正需要做出選擇時,安然發現這似乎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面對眾親戚的教育和規勸,自己的內心需求還要不要去傾聽和滿足?在主人公安然困頓選擇的背后,是一個人“看見自己”的必要性。只有“看見自己”,我們才有可能去趨近內心的平衡和豐盈,也才能為其他相關人生問題找到答案。
“認識你自己”是刻在阿波羅神殿上的名言,心理學上稱之為自我意識。嬰兒在一歲前后就會出現自我意識的萌芽,而一個人對自我的看法將影響到他與周圍人的互動方式。
如果一個人對自我沒有充分的探索和了解,就容易在各種社會角色的扮演中迷失了自我,影片中安然的姑姑就是這樣。在姑姑看來,姐姐安然理應養弟弟,因為她自己從小就是以弟弟為中心,結婚后以老公和孩子為中心的。她的一生,把周圍人照顧得妥妥帖帖,惟獨委屈了自己的理想追求,以至于女兒直接懟她“活該你命苦”。
同樣扮演姐姐角色,安然卻一直有清晰的自我認識和人生規劃。安然為何是這樣的安然?姑媽為何是這樣的姑媽?歸根結底,在于我們是否能在成長中看見自己,我們又是否會因為各種關系而迷失了自我。
自我探索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埃里克森認為,青年期的核心任務就是建立自我同一性,也就是對“我是誰”“我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如何適應社會”等問題做出統一的認識。
姑姑年輕時喜歡俄國文化,被西師俄語系錄取,卻因為自己是姐姐,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上中專的弟弟。后來和小姊妹一起去莫斯科做生意,又因為家里要她回來照顧弟弟家的新生兒不得不匆匆回來。在姑姑家里一直留著幾個俄羅斯套娃,它們是姑姑青年期夢想與追求的見證,更是姑姑因為姐姐角色而放棄了自我的精神慰藉。
人不光要生存,還要生活,更要有理想的生活,這個理想就是基于對自我的探索與“看見”。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組成。“本我”是人的生物本能,遵循著“快樂原則”。“超我”是個體內化為自身價值觀念的文化信念,遵循著“道德原則 ”。而“自我”是人的理性部分,它處于社會生活的現實要求、“超我”的道德追求與“本我”的利益需要之間,按照現實原則尋找權宜之計,是個體最終行為的決策者。
安然的焦慮就來自父母意外去世后“自我”在“本我”和“超我”的沖突中難以平衡。
在行為之下看見“自我”是每個人的成長必修課。所謂看見自己,不光看到“超我”的要求,還要允許自己看到“本我”的需求,這樣才能獲得內心真正的平衡。父母意外去世后,來自現實壓力的“超我”部分不容安然立即抽身離開,一群親戚認定該是姐姐來撫養弟弟,每個人都期待安然能表現得跟她姑姑一樣“偉大”,雖然姑姑這一輩子過得連自己都一聲嘆息。如果安然屈從于現實,她就會成為另一個“姑姑”。還好,安然允許自己去看見“本我”的內在需求,實現了兩代姐姐的不同選擇。
姑姑的不幸有時代原因,如果今天還繼續鼓吹這種“犧牲”和“偉大”,那是對人性的壓抑。姑姑最后對安然說:“其實套娃也不一定非要裝在同一個套子里”,歷經世事的姑姑認識到,做姐姐其實也可以不按“超我”原則。如果姑姑這樣的自我覺察能早點發生的話,是不是姑姑本人,還有她弟弟、丈夫、孩子的生命方式都會有不同呢?
阿德勒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童年經歷真的會影響我們一生嗎?
當我們看著安然,不禁為她感慨,可憐的孩子從小沒被人愛過,所以她與別人的交往也透著膈應和沖撞。
當安然在尋找合適收養家庭這個間隙與弟弟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我們發現安然變了,她變得會笑了,她似乎發展起愛與被愛的能力了,她抱著父母的遺像訴說:“我要的從來不是你們的房子,而是你們能覺得我還是不錯的。”
歸屬與愛是人在生存和安全需要滿足之后的必然需求,而當我們被愛時,我們又是能被滋養和治愈的。“你喜歡我,姐姐,我只想要你陪伴我”,當弟弟奶聲奶氣地說出這樣的話后,姐姐堅硬的心在融化,父母沒給她的愛,弟弟給她了。有了愛的能力之后,安然開始與過往和解,這個和解不是屈從理性與倫理壓力的選擇,而是真正從心底消解了心結。
再次坐在父母墓碑前的她感謝他們從小讓自己學會了獨立、堅強、勇敢,她大聲說出“我好想你們”,風雨中安然與過往、與父母達成了和解。不管安然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至少當下安然處理好了自己與過去的關系。這種和解,基于她對“自我”的主動看見;這種和解,又為她與周圍人發生愛的聯結打下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