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一樣的母親

馮語嫣

麻雀一樣在江邊的商業街中歡欣游玩了一圈的我，在母親的電話催促下匆忙回家了。一腳踢開家門，用手一揮抹去大把的汗水，然后扔下皺巴巴的背包，鞋子隨便一甩，就沖進臥室里去享受空調冷風的吹拂。重重地摔上木門后，立刻投入到精彩的互聯網世界。

不出我所料，僅僅一分鐘沒到，母親的喊聲打破了門外的寂靜——“你一回來又把鞋子到處亂脫！書包也就這樣扔在沙發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東西要擺放整齊，快點出來收拾了！”

生在重慶這樣極度炎熱的城市，頂著40℃的難耐天氣，大家多少都有熱情和暴躁易焦急的性子。母親的叫喊恰好點燃了我。我沖著門外，用更大一號的聲音回復了過去：“哎呀，媽你怎么每次都這么著急呀？等我休息一下再來收拾不行嗎？我真的很熱！你每次都這么著急真的好嗎？”

“誰又跟你急了？誰又跟你急了！每次都是你自己在著急好不好！我不管，你馬上出來收拾！這個天誰不熱啊？我還要做飯呢！”母親的喊聲更大了，語氣也愈加急促，我的心里突然恐懼起來，很怕她一下砸開門來打我一頓。

我被母親的這份威嚴震懾，為了避免最后自己吃虧以及維護家庭的和諧，我終是壓下了心中躥起來的火苗，乖乖爬出臥室門去收拾鞋子和背包。剛打開門，熔爐那樣的熱氣就撲面而來，籠罩著全身，黏糊的汗水瞬間從額頭滾落，幾秒鐘的時間就已經滑過了脖頸。母親嚴厲的目光鎖著我，我只得快速并整齊地收拾好一切。我本想偷摸向母親瞄去，卻發現她一下就不見了。我大膽些抬起頭來時，廚房滋滋的油聲已經穿過我的耳朵，我忍不住走到廚房門口，扒在門后望去。

母親站在灶臺前，略顯生疏揮舞著鍋鏟，炸得噼里啪啦的油聲、鍋鏟與鍋面的摩擦聲，跟母親平日里播放在屋子里的搖滾樂曲，真是格格不入。滾滾炊煙在排風扇里近乎瘋狂地攪動著，像一群石灰色的小孩在打架。廚房連玻璃窗上都沾滿頑固的黃黑色油污，更別提灶臺了。此刻正是夕陽西下時，胭脂色的云彩和金子般的余暉在天邊纏綿著，天也不那么熱了，最后的太陽光懶洋洋地趴在我的另一半邊臉上。母親飽滿的面頰，也被映得有了更紅潤的顏色。濺在她圍裙上的油污也更加清晰可見。我炒過菜，這個時候炒菜也是會令人身體不舒適的。我已經看見顆顆綠豆大小的汗珠從母親的黑發間滾落出來了，順著臉頰流下時，那汗珠還是分明閃著光的，沒等我看清，汗珠就滑過母親的脖頸鉆進了衣領里，染出一小片的濕潤。緊接著就是汗如雨下了，光衣領就變得大片地半透明起來。母親手足無措抹起汗水來，這時我看見母親的眼睛是泛紅的，不知是夕陽映紅的，還是被油煙刺激紅的，或是被我的任性給委屈紅的。那樣的紅，使得我整個人突然別扭起來了，心也酸楚起來了——我的母親是相當喜歡追求時尚的女子，我本應用玫瑰來形容她，她現在這副樣子卻如一支紅燭。被淚水割碎的視線中，她豐滿的身體仿佛在一點一點地融化著，挽起來的黑發在一絲一絲地燃燒著……

“吃飯了！”母親興許是氣消了，呼喚我的聲音是溫柔又響亮的。她一邊將熱氣騰騰的飯菜往陶瓷盤子里盛，一邊向我臥室的方向轉頭望去，見我在趴在門前像老鼠，忍不住笑了：“喲？今天怎么懂事了？還來看我做飯了？快來拿碗筷吃飯去！”

“嗯……好！”我的思緒這才拉回來，慌忙跑進廚房去拿碗筷，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換上一副笑臉，端著碗筷來到桌前落座。

夾起一片番茄嘗嘗，再吞下米飯，竟是意外的咸香可口。母親看著我捧起飯碗狼吞虎咽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嘴角像月亮彎彎上揚，略帶得意問道：“怎么樣，你老媽做的飯，還好吃吧？有你老爸做的好吃嗎？”我的確也是餓了，急需食物來填充我不安分的胃，連聲應答著“好吃”，就繼續吞食了。母親輕聲嗔怪我吃飯也這么著急的同時，依舊閑不下手為我夾菜。“慢點吃嘛，又沒人要和你搶。”“我晚上要去游泳，我吃飽了才有力氣。”話音剛落，我和母親的笑聲，便從碗筷輕輕觸碰的清脆聲響中撞出來了。

母親去洗碗了，我又出門去游泳了。踏上大街時，路燈已經點上了。這次出門我卻比不上以前那般歡欣了。橙紅色的燈光點綴著濃厚的晚霞，柔和的光芒，照得我一陣恍惚——一支紅色的蠟燭漸漸浮現于我的眼前，搖曳的燭光中，母親年輕時的模樣若隱若現。一陣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穿透雙耳，是大街上年輕的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學走路和說話。

晚風吹過，我的心中躍起一陣詩的波瀾：“遠村炊煙起，婦兒皆歡喜。坐窗望故里，心間萬種情。紅燭光搖曳，游子淚凄凄。”

時光啊，若你有情，可否讓我紅燭一樣的母親，慢些為我燃燒融化呢？

點評：

母愛，從來都是一個神圣而不朽的題材，為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所頌贊。小作者以細膩生動的筆觸、富有詩意的描寫，且融入自己較為飽滿真實的情感體驗，呈現出一個感人的母親形象。那形象，以紅燭為喻：燃燒自己，照亮子女和家庭。而曾經任性的“我”，在這盞“紅燭”照耀下，豁然開朗——真切感受到了母親之愛，母愛之美。最后，以一首詩落幕，讀來意境悠遠，回味無窮。

（編輯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