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思

當有人告訴你,用膝蓋聽聲音會比用小腿更清楚時,你難免會覺得荒謬。但在奧地利藝術家Bernhard Leitner的創作里,身體、聲音和空間之間的關系很是耐人尋味。他是“聲音裝置”這一藝術形式的先驅,將聲音引入裝置空間,讓觀眾通過耳朵、甚至整個身體進行感知和體驗。這不僅是顛覆傳統的大膽研究,亦是觀眾通過聆聽進行“發現”的奇妙旅程。
空間是什么?除了人為定義的高度、寬度和深度,人們還用視覺、聽覺、觸覺和動覺去感知空間。這是一個極為復雜的過程,視覺起到了大部分作用,聽覺作用次之。當多數當代藝術創作更傾向于視覺語言時,Leitner卻一頭扎進聲音的世界,試圖將其作為建筑材料來構建空間。“聲音也是一種材料,就像木頭、玻璃,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過去我們之所以無法實現,是因為技術還沒有到位。”
1938年出生在奧地利的Leitner在維也納完成了建筑學課程,之后去巴黎繼續深造,1968年搬到紐約的決定對其職業生涯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當時,紐約的當代藝術發展方興未艾,抽象表現主義已經到了“死胡同”,人們極其迫切地尋求各種新的可能。另一方面,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科技以驚人的速度發展,先鋒藝術家紛紛將其應用到藝術領域。到美國沒多久,在紐約大學擔任副教授的Leitner便開始了聲音空間(Sound Space)的研究。他研究聲音的頻率、音量、運動和組合及其對身體的影響,繪制可能的空間圖形,如立方體盒子、走廊、場所、管道,并探索身體姿勢對聽覺的影響。大量的實證研究為其長達幾十年的觀念創作提供了扎實的理論基礎。

聲音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普通人也很難理解Leitner研究背后的科學邏輯和建構方法,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知一二。最初,Leitner在裝置中采用木質板條,將揚聲器安放在上面,通過控制裝置讓一系列聲音按照特定的動作精確執行。當觀眾進入這個空間,可以明顯感受到不同程度音量和音調的聲音從一個揚聲器移動到另一個揚聲器,從而產生了不同的線條、形狀和輪廓。在一定程度上,觀眾會將耳朵聽到的聲音變成“看得見的線條”,勾勒出空間。更有趣的是,觀眾會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是裝置空間的一部分,聲音源源不斷地流過自己的身體。在著名的《聲音管》這一作品中,觀眾的位置隨著聲音的移動而變化,從一個揚聲器走到另一個揚聲器,從而創造了一種舞蹈,甚至成為行為藝術。


在1977年發表的《聲音空間宣言》(Sound Space Manifesto )中,Leitner宣稱自己的所有作品都是聲音空間樂器,每一件作品都規定了聲音的特定運動以及其定義空間的方式。大到景觀建筑,小到一件時裝,不同“樂器”打破了耳朵和眼睛之間的界限,讓整個身體浸沒在聲音空間中。當你躺在《聲音椅》上時,可以感受到一個深邃的聲音從腳底到頭頂來回穿梭。當你戴上耳機聆聽《頭景》這張CD時,透過聲音可以體會到大腦內部的運動。Leitner錄制了16首“音樂”,在大腦內借由聽覺呈現出視覺線條。雖然Leitner附上了草圖,并解釋了這一視聽過程,但你完全不清楚這是如何發生的,只會覺得無比神奇。位于巴黎拉維萊特公園里的《聲音圓柱》則是完全不同的戶外體驗。空間采用圓柱形狀的墻面,高5m,內徑10m,共有8個穿孔混凝土構件。Leitner在每個構件背后垂直安裝了3個揚聲器,聲音通過兩堵弧形墻之間的空隙產生共振,并通過曲面的重量和張力加以鞏固。經過的路人會被里面發出的聲音吸引,走下一段長長的樓梯進入其中,暫時與外界分離,專注于靜態聆聽。
作為跨媒體先鋒的主角,Leitner在20世紀80年代憑借林茨電子藝術展、卡塞爾文獻展、威尼斯雙年展上的裝置藝術享譽國際,之后又陸續在不同城市和博物館就地創作了聲音空間。在評論家看來,Leitner的視覺語言或多或少受到了紐約極簡主義美學的影響,有不少Richard Serra、Carl Andre和Donald Judd的影子。這種簡約嚴謹的語言有助于將觀眾的注意力從視覺轉移到聽覺,不會因為視覺刺激分心,從而更專注于聆聽本身。


當人類更習慣視覺刺激時,難免會對聲音缺乏敏銳的反應。在Leitner的先鋒實驗中,每一種聲音都創造了一個空間,它與人的活動和感知息息相關。我們無法從視覺上捕捉它,也無法從外部觀察它,只能走入其中,用整個身體來感知它。就像Leitner所說,“無處不在的世界就是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