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認輸，只是放過了自己

蘇岑

從小，我就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很容易被激怒，會因為不太感動的電影背著人哭得一塌糊涂，別人的一個眼神兒有時會讓我愣上半晌……用長輩的話說：“小小年紀，心事重重。”

性格爽利干脆的媽媽，似乎并不欣賞我這樣多愁善感的女兒，她總是鼓勵我去跟班里那些個性像男孩的女生多接觸。她給我剪極短的頭發，只讓我穿各種長短的褲子，給我買的衣服總以冷色為主。但這樣并未矯正我敏感的情緒，而我也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長大了。

因為體弱多病，加之后來轉學，到了新的環境，我很害怕被同學欺負，也最討厭恃強凌弱的人。記得小學轉學至另外一所學校，班里有一個很淘氣的男同學，最愛欺負弱小的同學，很喜歡看同學求饒的樣子。因為一點點小事，我的手背被他的長指甲抓得血淋淋的。我咬著牙，昂著頭，一臉豁出命去的表情。我的不服輸，讓他倍感掃興。此后幾年，我時常被他有意無意地踢一下、撞一下。我從不求饒，也不尋求幫助，似乎生怕老師教訓那個男生，顯得我弱小不堪只會打小報告。媽媽看到了我手上的傷，驚問原因。我扯了個理由：“做值日時被鐵絲劃的。”此后一段時間，媽媽和姨媽們總端詳著我的手背擔心：“這么漂亮的小手，不會留下疤吧？”留疤我不怕，我只怕被人知道是因為我打不過別人才被印下這羞辱的疤痕的。

現在想來，那個年紀我真是倔強得不可思議！

初中時我有一個最要好的女同學，成績極好，但性格也極柔弱，常常被班里幾個調皮的男生欺負。現在看來，說“欺負”有點兒嚴重了，在青春叛逆階段，似乎很多人都有過一些討人嫌的舉動：越是成績好的同學，越要跟她調皮一下——拽一下她的頭發，故意踩一下她的新鞋子，惡作劇地在她的鉛筆盒里放一只飛蛾……其實就是一種挑釁，以此彰顯：我也有勝過你的地方！

那一次她又被惡作劇作弄了，在旁邊的我終于忍不住爆發了，看著對面3個幸災樂禍的男生，和他們約架：“有本事你們仨中午別走！”

他們當然有這個本事，3個高個子男生，俯視著我這樣一個瘦得像一根小竹竿的女生，有啥不敢赴約的！

那天中午放學后，我把一臉緊張的她趕出教室，門一閂，就剩我們4個人。3個男生嘻嘻哈哈，嘴里吐著各種輕蔑的言辭，但都沒有動手的意思，因為沒人相信一個體育成績從來沒及格過的女生會干“單挑”這種傻事。于是先動手的必然是我，我甚至都忘了當初是怎么拳打腳踢的了，但必須承認，他們只是稍微應付了一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真出力氣，我都不是對手。但最終我那種決絕的眼神兒可能還是有些威懾力的，他們率先拉開教室的門，留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一個個快步離開了。

從教室到校門的那幾百步距離，眼淚一直在我的眼眶里打轉，好姐妹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給我鼓勁兒：“你要是哭了，就輸了。”小孩子真是可愛，我就那么把腦袋仰起來對著天，迎著正午的太陽，把欲滴的淚水蒸發個精光。

可能連她也不理解，一件小事，何至于如此大動干戈？其實那時的我也不明白，只是覺得不打這一架，整個人都過不了這一關。

現在回想那個佯裝強大的自己，實在弱小得讓人心疼。

20年后，我長成了現在的樣子。回頭細想，竟然完全無法把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不一樣的，首先是性情。

那時候我是陽光的，卻容易被烏云遮蔽;現在我也是陽光的，堅信自己內心的陽光可以刺破陰云。

現在常有人問我：“你的幸福秘訣是什么？”

“我呀，我這個人就是記性不好。”

曾經發脾氣，三天五天哄不好;如今生氣，5分鐘后就覺得沒必要。與朋友、親人、愛人產生矛盾，大多數時候我成了主動退讓的那一個。剛剛還吵得不可開交，10分鐘后一扭臉：“今晚咱們吃什么？”氣得家人啼笑皆非：“你剛剛還在跟我吵架呢！”

我常說，一個人的成熟和自信體現在他處理怒氣的時間長短上。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那時最大的不同是：我已經不再認為認輸是一件沒面子的事。

當不再需要靠別人的屈服來證明自己的強大時，才是一個人真正走向強大的開端。

現在的我平和多了，也懶散多了，老朋友總說：“你沒有之前那么強的好勝心了。”

我不反駁。

其實當你得到了很多你想得到的東西，也知道有些東西即便努力也終究無法近身，生活就變得簡單多了。我們不是認輸，只是放過了自己。

如今的我常常認錯，也懂得原諒別人。這并非是我比他人高尚。我不在乎在感情中把姿態放得很低，因為在其他方面，我有站得起來的能力！

（摘自2020年第4期《意林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