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少數民族文學中的生態觀變化歷程

摘要：布依族古歌是布依族人民智慧的結晶，它詳細記錄了布依族先民的生活、勞作境況。古歌按敘述內容可分為愛情古歌、神話古歌、農事古歌等。文章從布依族文學中的古歌出發，分析文本內容及主題，把握布依族先民對自然的態度變化，將其與現實聯系，探討其對當下的啟示。

關鍵詞：布依族古歌；生態觀；少數民族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6-0-03

0 引言

布依族主要分布在中國西南地區，是中國西南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隨著社會發展與變遷，布依族文學取得了豐厚的成就。“布依族有著大量的民間口頭文學和相當數量的書面文學作品”［1］，這些作品是布依族人民勞動、生活的真實寫照。

此前已有學者從審美角度賞析布依族古歌，對布依族古歌蘊含的自然之美、勞動之美及禮儀之美予以肯定，認為發揚布依族古歌有益于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和民族自信；還有學者就布依族古歌內容開展分析研究，認為古歌的發展有利于弘揚布依族人民的優秀品質，對布依族古歌的價值予以高度肯定；還有的學者對布依族古歌的繼承與發展表示擔憂，并提出促進古歌傳承的具體舉措，如開設教授布依族古歌的課程、原生態傳承等。

目前，學界對布依族古歌中的生態思想挖掘不足，因此，本文從自然生態觀的角度出發，分析布依族古歌中生態觀的轉變歷程——先民由與自然對抗、對自然產生敬畏，到最終與自然和諧相處，探討布依族古歌中蘊含的生態美學。

1 征服自然——求生存

布依族古歌中體現了布依族先民產生過反抗自然、征服自然的想法，此時布依族先民對自然是帶有敵意的，希望通過征服自然來謀求生存，因此，這一時期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對立的?！叭藨撓虼笞匀槐磉_敬意，但同時又要利用‘環境。對于有智慧的生物來說，利用就是征服，而環繞人的自然則是征服的直接對象。”［2］

征服自然被視為求生存的一種手段。由于對自然的不了解，人們對一些自然現象充滿敵意，當自然界的資源或者力量不能為己所用時，布依族先民便將自然視作敵人，認定自然是殘酷無情的，其中布依族造物古歌《十二個太陽》對這一點有所體現?！妒€太陽》是一首深受布依族人民喜愛的古歌，古歌描述了遠古時期，天上突然出現十二個太陽的情況（古歌較長，此處有刪減）：

凡間起火煙，使天旱三年。

凡間冒煙火，使天旱三年。

當時有十二個太陽，

白天不敢外出。

寅時太陽起，晝不敢外出。

從前有十二個太陽，天旱這么久，人們生怨氣……

把太陽射碎，世人來祝賀。留一個曬谷，留一個晚上照［3］。

古歌中，“火煙”“天旱”都是對當時惡劣天氣的描寫，因太陽的強烈照射變得干旱，人們因此不敢外出?！吧渌椤薄吧箽狻笔侨藗兎纯沟氖侄?，這也成了人們反抗自然力量的導火索。當然，詩歌可能存在夸張的成分，但就是這一夸大的寫法，更好地體現了這一時期人類反抗自然的決心。詩中的“十二個太陽”不僅曬死了莊稼、草木，還嚴重影響到人們的出行和生活，人們每天過得十分煎熬，但大家并未就此屈服，而是選擇與自然抗爭到底，團結起來、合作制成射日工具，終于射落了十個太陽，并最終決定留下兩個太陽。

詩歌字里行間都表達了人類對自然的反抗，人與自然的關系呈現出一種對立的狀態。其中，剩余兩個太陽的作用分別是曬谷和晚上照明?！斑@就是太陽和月亮。這首古歌，不僅對太陽和月亮的由來進行了天真的解釋，而且展示了布依族先民征服自然的意志和愿望。（《布依族文學史》，1983：38）”《十二個太陽》這首古歌展現了布依族先民不畏懼惡劣環境的品質，將改造自然、與自然抗爭的思想寄托在神話故事中，將世界理想化，無疑展露了一種古老的浪漫主義思想。

除此之外，神話古歌《賽胡細妹造人煙》也反映了布依族先民對自然狂暴力量的反抗?！安家雷迳裨捴械乃囆g形象，可從‘人和‘神兩方面來分析。布依族神話中出現的神有雷神、玉帝等，其中形象最為生動的是雷神。雷神是司掌風雨雷霆，具有無比威力的大神”［4］，古歌將自然力量擬人化，增添了樂趣。《賽胡細妹造人煙》將人與自然對立：

鮮花受到冰雹打，彌天災難又降臨。

這一年時逢大旱，芭蕉曬干死了心。

布杰一路罵不停，雷公直喊耳朵疼。

男的看見拳頭打，女的看見口水淋。

……

賽胡細妹把話講，

“造孽的雷公聽分明，你睡懶覺不布雨，該砍該殺你這害人精！”［5］

古歌《賽胡細妹造人煙》中，人與雷神的對抗充滿張力，天氣十分干旱，而“雷公”卻不布雨，詩歌將“雷”擬人化，“表現了人與大自然或人格化了的大自然之間的矛盾斗爭，也一定程度上客觀記錄了布依族人民的生活狀況”［6］。同時，“雷”是以懶惰的形象出現，通過這些寫作手法，體現了人對自然惡劣天氣的不滿與抗拒?！袄咨裨谏裨捴惺亲鳛槿祟惿顚α⒚娴念^號代表來加以描繪的。本質上，雷神是形象化了的自然力，即自然現象中與人類生活關系最為密切的氣候現象在原始初民頭腦中經過幻想的反映?！保ā恫家雷逦膶W史》，1981：37）

這一時期，布依族先民對自然的片面理解和認識不深刻導致人與自然對立關系的產生，認為自然就是為人類服務的，將人類作為一切的中心?！叭祟愔行闹髁x的價值觀可以追溯到農業文明時代的古老時期，其核心就是把人看成一切存在和價值的中心，認為自然中的一切都為人類所用、所支配。”［7］人們只關注到雷電風雨等自然力量的強大破壞力，在他們的認知里，自然現象妨礙了人們的生活，但并未發覺這些自然現象亦可為人所用。

這首古歌將雷電擬人化，人對它的不滿以及與它搏斗的過程展示了布依族先民征服自然的意志和愿望。這也是布依族先民對自然的片面認識，他們秉持著人可以與自然抗爭的生態觀。生產力水平的低下使得布依族人民認為自然力量阻礙了社會發展，因此，他們借助古歌表達自己想要戰勝自然力量來尋求生機，人與自然的關系顯得尤為緊張。

2 敬畏自然——謀發展

隨著社會發展和生產力的大幅提升，布依族人民開始對自然產生虔誠的敬畏之心。因此，這一時期的布依族先民不再像之前那樣一味地與自然對立，而是開始敬畏自然?！耙环矫嬉蜃鹬刈匀欢鴲圩o自然，另一方面又因害怕自然、畏懼自然而要順應自然。但不管是尊重自然還是畏懼自然所帶來的結果卻是一致的，就是從內心深處鞭策自己去順應愛護我們的自然家園，這完全是一種自發的生態情感。”［8］

因此，在這一時期，布依族先民崇拜自然、敬畏自然，這一點布依族古歌也有所體現?！安家雷逑让癯缧哦嗌?。隨后，人們開始對諸神進行善惡和等級之分，這是社會階層意識的一種反映。”（《布依族文學史》，1983：5）例如，古歌《開道歌》表達了布依族先民對花的敬畏：

開箱愿四季，遵守范許規。講給花山神，還了不得面。

講給花母神，還了沒得面。明天到清明，拿愿書去燒。

該詩常出現在布依族人以求子、保子為目的的儺戲演唱活動中，自然被賦予神性，“花”和“山”都被視作神，人們紛紛向花神、山神許愿，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人們對自然的敬畏。與此同時，布依族人民勞作的地理環境決定了他們的文學創作大多與山川河流相關，“像《花溪的傳說》《黃果樹瀑布的傳說》《趕干洞》等，就賦予了山神、水神以時代社會的內容，反映出生活在山區的布依族人民和高山激流的密切關系”（《布依族文學史》，1983：16）。

布依族先民將自然奉若神明，遵守時節規律，將自己當作自然界的一部分。在科技不太發達的時期，布依族先民已然發現大自然的神奇力量，并懂得如何巧妙運用自然力量與識得四季規律。布依族先民對自然的敬畏也體現了他們對自然的敬意與追崇，這種生存智慧亦是對當代人類社會發展的一種啟迪，人類應該與自然和諧相處，自發保護周遭的生態環境，以求得可持續發展。

3 親近自然——和諧共生

布依族古歌中的農事詩體現了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相生的相處模式，人們根據節氣變化生產勞作。這一時期，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和諧共生的，人們逐漸認識到自然的規律并加以利用。“古代布依族人民在勞作中創作了很多生產勞動歌。生產歌直接伴隨著人們的生產勞動出現，它常常是通過農業生產勞動過程和某種工藝勞動過程的敘述，對實踐中取得的經驗進行總結?！保ā恫家雷逦膶W史》，1983：116）布依族的生產歌深受群眾喜愛，主要作品包括《十一月生產歌》《種稻歌》《造酒歌》《采茶歌》等。以《十一月生產歌》為例：

正月不出門，在家做織活。到了二月春，趕緊把地整。

十一月隆冬，人們上山去。要柴與割草，殺豬祭祖宗。

這首古歌體現了布依族先民對大自然節氣變換的適應，從“正月”做織活、“二月”把地整，到“十一月”上山砍柴割草、殺豬祭祖，一系列按時節順序的生產活動都體現了布依族先民清楚地認識到什么季節適合做什么，真正做到了順應自然氣候變化并得以生存。這就表明人與自然的關系發生了轉變，人們不僅感受到自然力量的強大，并且開始遵循自然規律來開展勞作。

這在中華民族歷史上也是有淵源的?！啊吨芤住穼⒋笞匀豢闯梢粋€活的生命體，它的運轉、風和日麗、電閃雷鳴等自然現象，有愛、有恨、有張、有馳、有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與人類是一樣的，或者說是人類長期在“有意味的形態”啟迪中，達到了“天人合一”［9］。布依族人民順應節氣變換，辛勤耕作，并創造了古歌，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勞作經驗?！安家雷逶谏a、生活中常常以歌明理、以歌代言、以歌唱勞動和生活。布依族人民從生存的環境出發，以最直觀的方式展現了愛護生存環境，建設綠色家園，保護良好生態的重大意義。”［10］再如《種稻歌》：

正月里，二月里，打秧田，家家戶戶不得閑。新媳婦就要來家里，糧食豐收喜洋樣。

《種稻歌》詩行中透露出人們豐收的喜悅，人們按時令播種，“正月”“二月”打田栽秧，辛勤勞作，等待稻谷成熟，糧食豐收，之后迎來新媳婦，人們的生活其樂融融。勞動的喜悅和豐收的欣喜相互交織，人們在勞動中親近自然，增進感情。布依族人民善于總結農耕經驗，同時也向其他民族學習，“布依族先民們在長期的農業生產活動中不斷觀察總結，最終形成了一整套符合布依族地區自然環境特點的農事節律智慧”［11］，以時令勞作，尊重自然發展規律。“誠然，文學是人類對現實生活的審美化反映，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關系應該是一種和諧的關系”，人與自然相互交融，二者距離再次被拉近［12］。

這一時期，社會生產力迅速發展，人們的生態觀也隨之改變，人與自然的關系趨于平等，人們在自然中詩意地棲居，“我們真正悟解詩意，守望‘詩性精神，歸復‘棲居之地，健康、快樂會自然而至”［13］，而在這份詩意棲居中，人對自然的態度也多了一分尊重與敬畏，這是布依族先民生態意識向前邁進的一種表現，也是社會發展的趨勢。

4 結語

分析布依族古歌不難發現，布依族人對自然的態度經歷了從想要征服自然到敬畏自然，再到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轉變。布依族射日等神話類型的古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布依族人民的宇宙觀和對自然界現象的原始認知和理解。布依族古歌作為民族文化的載體，生動地再現了勞動人民的高超智慧，記錄了布依族人民認識自然、親近自然的歷程，充分體現了先人的經驗與智慧。由此可見，棲居于一方水土，與萬物共生，建立與自然的聯系，也是一種生活智慧。

參考文獻：

［1］ 貴州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布依族文學史［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3：1，5，38，116.

［2］ 王寧.文學理論前沿：第十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76.

［3］ 黔南州民族事務委員會.布依族古歌［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3-63.

［4］ 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民族事務委員會，貴州大學中文系.布依族文學史［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1：37.

［5］ 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文藝研究室.布依族古歌敘事歌選［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2：17-23.

［6］ 楊明.試論布依族古歌中的樸素自然觀［J］.貴州民族研究，1984（2）：123-128，33.

［7］ 余達忠.生態文化與生態批評［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5.

［8］ 代春燕，黃英.生態文明建設視閾下羅平布依族生態觀之體現［J］.中國民族博覽，2017（3）：15-16，20.

［9］ 吳濟時.文藝生態論：文藝生態學綱要［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12-13.

［10］ 吳文定.布依族生態意識與生態文明建設［J］.黔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4，34（6）：16-20.

［11］ 劉濤，惠富平.布依族傳統農事節律的生態智慧［J］.貴州民族研究，2017，38（10）：101-106.

［12］ 王寧.文學的環境倫理學：生態批評的意義［J］.外國文學研究，2005（1）：18-20.

［13］ 蓋光.生態文學與精神共存［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183.

作者簡介：林苗（1999—），女，江西上饒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