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天才女友》是埃萊娜·費蘭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主要講述萊農和莉拉兩人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街區度過的童年和青年時光。費蘭特用第一人稱倒敘手法,講述了“我”——萊農眼中的天才女友莉拉。《我的天才女友》是一部充滿革命精神和女性主義的當代小說。文章從女性友誼、女性與其社會環境、女性自身起源三個角度分析該篇小說蘊含的女性意識,探究其蘊含的女性意識啟蒙。
關鍵詞:《我的天才女友》;女性意識;女性友誼
中圖分類號:I546.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6-0-03
《我的天才女友》是費蘭特于2011年創作的長篇小說,2018年被HBO搬上熒幕。《我的天才女友》與《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失蹤的孩子》共同構成“那不勒斯四部曲”。費蘭特擅長通過描述微觀人物的命運來展現宏大的社會議題。《我的天才女友》以“我”——萊農的視角緩緩展開,講述了二戰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區成長的兩個女孩。該篇小說最有價值的地方在于對兩性、母女和女性友誼的深入刻畫,這是之前的文學史較少探討的一部分。作者用流暢的敘事手法和冷峻的筆鋒直視女性最深層的恐懼和欲望,女性不再被男性所物化,而是獲得了自己的聲音,發出反抗的聲音,完成了女性意識的初步啟蒙。
1 女性友誼:依賴與競爭并存
在很多描寫女性友誼的文學作品中,作者經常使用“一體兩面”的寫法。費蘭特筆下兩位女主角的個性和人生互為參照物,這種創作方式深深根植于女性成長的現實中[1]。因為女性在成為自己的道路中太容易被折翼,她們不被允許獨立面對這個世界,總是以菟絲草的形象依附于男性,她們會下意識地去尋找一個盟友,而這個盟友只是她自我的一個衍生,這就是女性之間“共生”的友誼。
小說描述了兩個在那不勒斯窮困社區出生的女孩持續近半個世紀的友誼。萊農是一個乖乖女,總是習慣聽從父母和老師的指令,內心渴望讀書。莉拉是叛逆的,她極度聰敏,有著超強的學習能力。故事以兩個女孩的孩提時期為開端。萊農想要追趕上莉拉的腳步,莉拉是萊農心目中的“天才女友”,萊農一直生活在莉拉的陰影下,自卑而又膽怯。但成年后,反而是莉拉對萊農說“代替我去生活”,萊農考上了大學,離開了一直禁錮她們的落后街區。在那個代表著在混亂、骯臟又充滿暴力的男權世界,她們以勇氣和智慧作為盟約,想要走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新世界,盡管成長或者說獨立的代價可能是犧牲。
作者認為女性友誼也是一種“共生體”或者說矛盾體的概念,它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存在,這種關系是復雜的、清晰的、多變的,也是不那么討喜的。換句話說,這種關系是反童話的、現實的,因為它生長于現實泥濘,而非城堡中。萊農和莉拉她們兩人既可以相互依賴和支持,也可以比較和競爭。一方面,我為你所獲得的成功而感到高興和驕傲;另一方面,我也會嫉妒你所擁有的一切。在青春期,莉拉的天才頭腦和姣好容顏十分惹人注意,而因近視自卑的萊農只能悶頭學習去擺脫嫉妒的感覺。當男孩子們朝萊農和莉拉扔石頭時,莉拉并沒有選擇忍氣吞聲,而是奮起反抗。莉拉教會萊農一定要撿起地上的石頭扔回去。
長大后從世俗的意義來看,萊農成了知名作家,是成功人士。但萊農依然懼怕莉拉強大的學習能力和天才般的想法,怕她像太陽一樣耀眼,而自己一直處在耀眼光芒下的陰影中。莉拉是萊農勇氣的來源,也是萊農希望成為的樣子。她們兩人互相幫助,并將對方作為自己探索世界的窗口。但女性友誼不只有正面和積極的一面,她們也會相互競爭和攀比,滋生出內心陰暗的一面。萊農和莉拉的友誼持續了50多年,她們的競爭也持續了50多年,貫穿她們的一生。聰明的莉拉受自身性格和環境的影響,盡管有著天才般的直覺,但視野一直受困于那不勒斯老城區,做出一個個情緒化的、不夠理智的決定。看似強大的她,內心是恐懼和疲憊的,反而是自卑敏感又堅韌的萊農,最終實現了她們倆的夢想。縱觀兩人的一生,都在相互模仿對方的優點,并結合自身的特性,去成為更好的自己。這種嫉妒的關系并非只是一種負面情緒,恰恰相反,惡魔般的嫉妒情緒會刺激她們不斷前進,避免進入“永恒的睡眠”,也就是懶惰沉淪。
《我的天才女友》不僅從敘事和抒情層面描繪了女性友誼,更多的是描述了女性友誼微妙的流動和對抗關系。萊農和莉拉的這段友誼在很多時刻彼此互助,也相互洗劫對方,不停從對方身上竊取知識和情感,不斷消耗對方的力量。但這種復雜的對立關系,也是莉拉和萊農友誼的重要構成。正是這樣復雜又真實的情感,使女性友誼達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廣度。費蘭特筆下的女性友誼在一些偏激的女權主義者眼中,是不可理解的。以往描寫女性友誼,無論是在文學作品中還是在影視作品中,女性之間的關系都是偏向簡單的二元對立化、扁平化、非現實的。但萊農和莉拉這種女性友誼才是現實的、血淋淋的,引發讀者共鳴的。讀者在閱讀后,總是能在其中發現自己童年的影子,費蘭特從自身的現實經歷出發,去刻畫貧窮地區女性面臨的根本困境,同時提出了解決這種困境的辦法,就是迫使自己不斷強大,不斷吸收知識,拓寬眼界。
2 女性及其環境:生活和知識的矛盾
本文除了討論女性友誼外,也進一步探索女性能否憑借自身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小說中,無論是萊農還是莉拉,都屬于平民或者說底層階級,都渴望獲得知識,得到力量,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實現自身階級的改變。
莉拉和萊農生活的那不勒斯街區,實際上是二戰后意大利社會的整體縮影。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1950年初,意大利仍然有四分之一的家庭處于貧困中,并且天主教擁有對教育、婚姻和道德方面的絕大部分監督權。生活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的萊農和莉拉,很早就意識到對平民階級的女孩來說,習得知識是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手段。萊農和莉拉早早明白她們自己的艱難處境,并付諸行動。但并非每個女孩都有一直受教育的權利。很多父母認為女孩應該早早出嫁,減輕家庭負擔。比較幸運的是萊農堅持讀書,去比薩讀了師范學院,和來自知識分子家庭的彼得羅結婚,出版了一些書籍,同時也會在報紙上發表評論。而莉拉學了計算機技術,從而一夜暴富。萊農從比薩回到那不勒斯街區時,奇怪的是她父母并不認可女兒的成功,反而對能賺到大錢的莉拉十分敬佩。萊農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從那不勒斯街區走出去,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成為一名作家,可以讓人羨慕。但現實卻給她重重一擊,在那不勒斯街區,備受推崇的永遠只有金錢,并非知識。在費蘭特看來,追求反抗獨立的女性,也是悲壯的,充滿敬意的。在那不勒斯街區,財富和聲譽被具體化,財富具化成生活中的柴米油鹽,聲譽充斥著生活的點點滴滴,左右著生活方式和人生選擇,一切被具體化后,人類變成了資本的奴隸。
一方面,作者鼓勵女性去爭取更多的教育機會,獲得更廣闊的視野,去擁抱外部世界。但另一方面,作者也在警惕知識的過度制度化,會禁錮人們的思想,趨向同質化,喪失自己的觀點。對女性而言,獲得教育的機會本身就比男性要少很多,同時在青少年階段就承擔家庭的部分重擔。社會環境對女性是殘酷的,女性大多數情況下是男性的附屬產品,她可以是女兒,可以是媽媽,卻唯獨不能成為自己,無法實現自身的價值。萊農和莉拉一生都在致力于發出自己的聲音,用筆揭露陰暗的社會,對抗不公的世界。“去讀書,去學習,去受教育,記住掌握知識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擁有選擇的機會”[2],費蘭特發出自己的警醒,那就是不要被看似輕松的娛樂輕易地麻痹自己,永遠不要放棄學習和接受新鮮的事物,那些枯燥的知識與閱歷才是成就我們的基石。
《我的天才女友》中對女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期許,費蘭特希望女性擁有知識,更希望女性擁有獨立思考、應對社會的能力。莉拉和萊農就是互補的兩個個體,她們在學業、感情、家庭和事業上相互幫助,相互啟發。這是從個體的角度出發,對知識與命運關系提出質疑。同時,作者也從宏觀角度去思考意大利今后的發展道路是否正確,因為在20世紀60年代后,意大利在內部發生了分裂。存在兩種立場爭論,一是遵循傳統的左翼樸素理想,二是接受資本主義的啟蒙。費蘭特借用莉拉和萊農的人生軌跡和奮斗史回答了“知識的局限性”這一問題。知識到底能不能改變命運,關鍵是要結合社會環境。個體階級的興衰與時代的浪潮相互交織,在火紅的五月風暴中,年輕的理想主義者們希望改變世界。她們渴望將在書本上學習到的知識靈活運用到生活中,在動蕩和復雜的環境中體會。知識不一定能教會人獨立思考,而作為人,尤其是女性,只有獲得這種能力才能具備真正的反抗意識,去和舊世界抗爭,成為嶄新的力量。
3 女性和自身起源:母女關系的再探究
不論是西方文學還是東方文學,父子關系往往是關注的重點,比如朱自清的《背影》、屠格涅夫的《父與子》等,中國古代儒家所提倡的“仁愛”關注男性士大夫階層,強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母女關系很少被提及,或者是一帶而過。探討母女關系就要直面女性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也是女性問題的關鍵——女性要承認和接受自己的身份,首先必須接受自己的母親。但在費蘭特的筆下,這一切都順理成章。《我的天才少女》之所以能夠暢銷,引發眾多讀者共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對女性精神的持續探索,對母女關系的不斷拷問。
成年后,萊農就思考過女性的地位和意義。她認為作為一名女性,無論是自己還是母親,絕大多數都是被男性塑造的。萊農關于女性的觀點很大程度上受到以波伏娃為代表的女權主義理論的影響。但費蘭特并非對女權主義理論直接采取“拿來主義”的態度,她巧妙地將意大利20世紀70年代的女性主義理論的精華融入故事敘述中[3]。區別于法國和美國所走的“向外”道路,意大利女性主義者更多關注女性自身內部所面臨的問題,尤其是女性和自己母親的關系。費蘭特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曾在接受采訪時說,母女關系是她所有書的核心,除了這個她幾乎沒寫別的。她認為女性必須認識自己的母親或者是與母親和解,這是繞不開同時必須解決的問題。
在故事開端就能發現,無論是萊農還是莉拉,她們的母女關系都是緊張的、僵化的。一方面,她們同情母親的遭遇,對母親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憤憤不平;另一方面,她們抗拒自己變成母親。她們不想成為每天在廚房里為家人準備飯菜、忍受丈夫奚落和挑逗的那種女性。但被女兒厭惡的普通女性,卻在一些閃光時刻釋放出自己強大的力量。比如當莉拉的母親農奇亞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想將莉拉親手做的鞋子賣給索拉拉兄弟時,她會用自己的生命作為威脅的籌碼,要求索拉拉兄弟歸還。農奇亞清楚地知道鞋子不僅僅是一個物件,更重要的是女兒莉拉的尊嚴,她不愿女兒喪失掉最后的體面與驕傲。這種關系也是流動的、微妙的、對抗的。其中既有我們傳統認知中默默無聞的奉獻和呵護,也有充滿敵意的地方。
萊農從小到大都是在媽媽的耳光和呵斥中度過的,萊農內心一直想獲得真正的呵護。當她與出身書香世家的彼得羅結婚后,她的公公婆婆都是知識分子,她以為自己獲得了真正的理解。所謂的知識分子的婆婆,只不過是披著理想主義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并非有著一定道德和世俗精神的真正的知識分子。萊農的婆婆從未真正尊重過她,并諷刺她不安于現狀,異想天開。此時的萊農終于覺醒,她反擊地說道,“這么多年里,我一直覺得,你是我想要的那種母親,但我錯了,我母親要比你好得多”。萊農的回答表明她真正理解了意大利女性主義的核心精神,即女性之間的相互交托。換句話說,女性之間不是一種互相敵對的關系,恰恰相反,因為對彼此的深刻理解,對共同的弱勢性別的同情,她們會互相幫助。
母親由于種種原因,被禁錮在家庭中,進行一種重復的、痛苦的勞動。她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希望女兒能夠突破種種外部條件的限制,去過她無法過上的生活。步入中年的萊農,看清了婆婆的虛偽姿態后,反過來更明白自己的母親。一個女人盡她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另一個女人實現自己不曾實現的愿望,這才是母女關系中最具力量的部分。
4 結語
《我的天才女友》圍繞女性面臨的共同身心體驗展開,記錄作為代表的新一代女性在二戰背景下的身體與心靈的不同成長路徑,是一部真正具有女性自我意識的當代小說。其用清澈的文筆直白地探索兩個主人公的心理。對欲望的妥協與掙扎、對人性的直視和挖掘、對命運的憤怒和抗爭等細膩的情感和偉大的勇氣被作者清晰有力地刻畫出來。費蘭特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為女性發聲,通過不斷的推翻再重塑,去建立真正的女性自我意識,相信每一個女性都能在書中找到共鳴。
參考文獻:
[1] 趙穎超.《我的天才女友》的女性主義解讀[J].揚州教育學院學報,2019,37(1):35-38.
[2] 埃萊娜·費蘭特.那不勒斯四部曲:我的天才女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32-35.
[3] 鄭克魯.女性問題的透視與自省:對女性主義理論經典《第二性》的解讀[J].學習與探索,2008(3):186-189.
作者簡介:徐瑩(1999—),女,江蘇鹽城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藝與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