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貴茍察

苑天舒

《荀子》曰：“說，不貴茍察，……唯其當之為貴。”這句話的意思是：對于學說，不以不正當的明察為可貴。

我們經常會看到有些人熱衷于茍察真相、茍察細節，認為只要挖到所謂的真相，刨出更多的細節，就可以據此斷言、得出結論似的。殊不知，真相并不等于真理，即使有可能得到所謂的真相，也未必就能得出正確的結論。不妨舉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

青島港和日照港是山東省的兩個重要港口，它們之間的海岸線有多長呢？這兩個港口之間的海岸線不超過1000公里，這是大家公認的。然而，如果用軟的皮尺，緊貼著青島港到日照港之間海岸線的每一個彎曲來測量——毫無疑問這符合科學的測量規范，那么兩個港口之間海岸線長度恐怕要超過1000公里了。如果測量的時候，把海岸線上每一塊礁石的彎曲都考慮進去，測量出來的結果恐怕上萬公里都不止。如果再繼續提高測量精度，把沿著海岸線上的每一塊礁石的孔隙也做精準測量，我想，恐怕這個長度會是個天文數字，甚至永遠都測不完，因為每一個測量專家可能終其一生都測量不盡一塊礁石里的孔隙長度。這種嚴格按照科學測量規范，用最高的精度測量出來的，顯然不是兩個港口之間的海岸線長度。

從這個事例，我們發現，當把所有的真相（高精度、高準確度）都挖出來的時候，反而遠離了真實情況。青島港與日照港之間的海岸線有多長？要想得到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測量的思想與測量的方法應該正確，否則就是“不當茍察”。

為了得到正確的結論去探求、調查，當然是對的，畢竟“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通過調查獲取的東西，需要仔細研究推敲，避免機械地、簡單粗暴地妄下結論。調查研究也是要講究正確性的，像上面那種在測量海岸線長度時，拿著皮尺或者精度更高的測量儀器，去一塊塊測量礁石，就會反而使測量結果失真。《荀子》引用《詩經》中的詩句道：“物其有矣，唯其時矣。”事物只在其正當與適宜的情況下才成立。讓事物具有正當性，即保證事物的正確性，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做本身正確的事，要比正確地做事更重要。”

在現實人生中，也要對事物的正確性做出選擇，《荀子》給出了一個方法：“推禮義之統，分是非之分，總天下之要，……故操彌約而事彌大。”這段話的意思是：推究禮義的綱領，分清是非的界限，總攬全局的要領……這樣，方法越簡約，成就的事業就越大。禮義是圣人制定的，經過幾千年傳承下來，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以合乎禮義作為事物正當性與正確性的判斷標準。“禮義之謂治，非禮義之謂亂。”禮義，代表中國特有的秩序文明;禮義之統，可以成全萬事之有。中國現代哲學家牟宗三先生對此非常推崇，他說：“此道即禮義之統也。一切天生者皆落于此統中而得其道。得其道即得其成全也。”

當下，《荀子》所批評的“茍察”，在我們的社會和生活中還是經常能見到的——挖出真相得出錯誤結論，究其原因在于背離了禮義之道。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的特征更加明顯。中國要發揮自己五千年文明的優勢，堅持中國文化的主體性，在文化創新與發展中，探討現代意義的中華禮義，重建禮儀文明之邦，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