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穩
《離騷》以超現實的想象為世人所稱道,而對話體抒情形式則顯露了詩人內心郁積的情感。對話體抒情模式是屈原奇幻想象的體現,在屈原的筆下,女媭和重華都被虛化,成為他心靈的代言人。“女媭詈予”與“重華陳詞”都是《離騷》抒情主人公分裂為兩個自我進行精神辯駁,通過對話體抒情模式屈原交代了所處的現實情境,其中包含了對現實情境的譴責,也包含了對自己的勸慰。在對話體抒情中,一個持守正心、堅持美政理想、在混濁的現實中特立獨行的主人公形象躍然紙上。
一、女媭詈予
《離騷》中展開的第一次對話是女媭對主人公的告誡。“女媭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女媭看著主人公在這個溷濁的時代非要保持自己的清潔,開始責備他為何不融于這個溷濁的時代。有人說女媭是屈原的姐姐,也有人說女媭是屈原的侍妾,而我認為不必指明女媭究竟是何人,我們只需知曉女媭是屈原為了訴說自己的現實處境而創設出來的一個人物。女媭的藝術設定是抒情主人公內心展開的第一次心靈辯駁。
屈原借女媭的話從側面表現自己所處社會的混濁與黑暗,“薋菉葹以盈室兮”是女媭對當時社會狀況的概括,薋、菉、葹都是惡草,薋是蒺藜,蒺藜會在荒地蔓生,它帶刺的果實會扎傷行人的腳踝,這里以惡草喻小人。從《戰國策·楚策》中可了解到楚懷王當政期間,選用的人大多是讒佞之人。“蘇子謂楚王曰:‘今王之大臣父兄,好傷賢以為資,厚賦斂諸臣,百姓,使王見疾于民,非忠臣也。”可見,當時的楚國正是奸臣得道,賢臣遭棄。“曰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殀乎羽之野。”在奸臣當道的黑暗社會中,屈原依舊保持著獨立不遷的品格。女媭勸告屈原別再這般執迷于自己高寒的理想,不然最終只能落得和鯀一樣的下場。《山海經·海內經》記載:“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女媭告誡屈原要明哲保身,當這個社會是非黑白顛倒,只有改變自己的剛正才能生存。“世并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女媭嚴厲地責備屈原為何不聽她的勸告。
屈原一直追求高潔,持守正心,毅然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青年時期,屈原就立下了志向,要以伯夷為宗,持守忠信。“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無論現實的處境多么不堪,也要堅守自己的道德原則與底線,以自己的理性去思考、判斷世事。“竭忠誠以事君兮,反離群而贅疣。忘儇媚以背眾兮,待明君其知之。言與行其可跡兮,情與貌其不變。”這是他與現實世界人們做法的對立所在,對待君主忠誠,不茍同于小人。女媭的一番話正是屈原心靈分裂的兩個自我在相互質疑,一個早已看清現實境況,勸告屈原該放棄堅守,與眾人混為一伍;另一個持守著心中的美政理想,依舊愿意選擇相信一切事情都會有轉機。在與心靈的辯駁中,抒情主人公開始了精神的遨游,即尋找天帝舜訴說。
二、重華陳詞
“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詞。”主人公跨越時間與空間,來到沅湘邊與上古明君舜展開對話,渴求通過和舜的交流,解除心中的疑慮,堅定自己的美政理想。《山海經·海內經》記載:“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屈原渡過了沅水和湘水,來到九嶷山,在舜的面前傾訴。相傳,舜因其孝悌而登帝位,繼位后“舜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外平成。”舜是一代明君,在屈原心中是圣人,他假托向舜陳述心跡來堅定自己上下求索的態度。他在舜的面前細數歷史:夏康放縱娛樂,以至失邦;后羿淫游畋獵,以亡其國;夏桀違背人道,被商湯所滅;商紂王慘絕人寰,終不能長久,而商湯、夏禹、周文王、周武王等明君卻能振興國家。
主人公通過列舉明君興國,昏君亡國的實例總結了一條治國準則:“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這條治國準則更堅定了屈原自身對自己所追求的美政理想的探尋,堅定了要持守正心的信念。通過向明君舜細數歷史,可以發現唯有嚴明公正的合理制度、選賢任能的良好舉措,國家才能興盛。
楚國現實的黑暗帶給屈原心靈的壓抑,他通過幻想的境界把對現實的反抗訴諸筆端。在幻想與現實,時間與空間的交織中,屈原以自己的審美理想構建了一個超現實的美麗世界。在追求審美理想的同時,屈原堅守自己的道德原則與理性思考,他以真摯的情感守護自己的美政理想。幻想的境界是屈原對楚國黑暗現實的反抗,而對話體抒情模式正是屈原內心不斷找尋光明,對抗“蔽美稱惡”黑暗現實的浪漫想象。這浪漫想象體現了抒情主人公上下而求索的精神探尋,體現了屈原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