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寫給我們的“！”

電影《媽媽！》入圍第12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主演吳彥姝更憑此片榮膺最佳女主角。該片絕非僅僅講述母愛的親情倫理電影，而是一部厚重的、在悲愴底色上的溫暖之作，滿溢著人生和命運的溫情、荒蕪、堅定和無力，正如片名所見，這是“媽媽”寫給我們每個人的驚嘆號。

同為退休教授的母女倆生活愜意而平淡，65歲的女兒每日以粥、咸菜果腹，衣著整潔，照顧母親、整理父親的考古日記、做義工……她為85歲的母親精心烹制料理，紅酒紅茶、牛排豬扒不重樣。母親的生活肆意灑脫，除了讀書寫字，還與女兒拌嘴撒嬌。這樣的生活在女兒被確診阿爾茨海默癥后徹底改變：老母親“原本活夠了”，此時卻要好好活著，她開始鍛煉身體，全力照料女兒；她告別平靜絢爛的老年生活，重新進入“母職”的天然角色。母親與女兒身份互換，“你是我，我是你”。

這對母女關系至親至愛，也暗藏“刀光劍影、相愛相殺”的微妙戲碼。比如，媽媽抽血時因為怕疼藏在女兒懷里，女兒則像媽媽一樣安慰保護她。她們爭執發火時，在對方臉上輕輕掌摑等細節，蘊藏著復雜的往事和微妙的情感。

85歲的老母親記憶力驚人，能準確說出父親離家出差的年月日和考古工作的細節，可以踩著梯子上高架柜子上取書，這些情節鋪墊了她照顧女兒的堅實腦力、體力基礎。她從一個習慣否定女兒的老小孩，變成全然接受女兒一切的媽媽。糊涂的女兒給路人講大學物理，她豎大拇指；女兒小便失禁，她翻窗入戶，彎腰擦地，擁抱安慰；女兒被人罵是小偷，她掌摑還擊……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接受你全部的虛弱、病痛、不堪，那個人一定就是媽媽吧？

影片及此，是一個感人至深的親情倫理故事。然而，導演楊荔鈉顯然并不滿足于完成一部母女相依的溫情小品，她把更多鏡頭和故事給了女兒，使影片觸角進入人心最隱秘之處：女兒極度克制自律，以終生單身、打掃湖邊街道、在老人院做洗碗幫工等大量單調、重復、繁雜的灑掃工作來蕩滌、洗刷靈魂深處對父親的愧疚。年幼時，她以為父親是壞人，拒絕為父親打開房門，這成為壓倒絕望父親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隨后投湖自盡……這個所謂的道德污點被深深掩埋在她的記憶深處，及至患上阿爾茨海默癥，無法認出母親之后，執念仍然糾纏著她。

在大量女兒與湖水的陰郁鏡頭中，手足無措的女兒處于畫面上部的三分之一，占據了畫面三分之二的湖水焦躁不安地涌動著，似乎危險隨時會奔涌而出——這既是患病女兒的幻聽幻覺，又外化了她終生無法化解的“弒父”苦痛。

影片結尾，三年后，女兒坐在媽媽推著的輪椅上，就像童年時坐在童車上一樣；女兒張開雙臂蹣跚前行，耄耋之年的母親張開雙臂等待擁抱女兒。母女一場，這仿若人生的畫面，從來路至歸途，好一個蒼涼輪回。

夕陽下的大海邊，68歲的女兒和88歲的母親緩緩舞動，沒有“夕陽無限好”的瑰麗，唯有“只是近黃昏”的繾綣喟嘆。此時，她們一個是行將失去自理能力的帕金森早期病人，一個是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在嘈雜紛亂的人世間，只有親情是遠遠不夠的，如何有尊嚴地走完人生旅途？如何應對疾病？如何回望我們的歷史？影片想表達的太多，未及深入探討，略有缺憾。

吳彥姝、奚美娟為影片奉獻了絲絲入扣、細膩沉穩的表演，讓這部令人尊敬的影片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