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
梁朝的庾肩吾在《書品》中說過一句話:“若探妙測深,盡形得勢,煙花落紙將動,風采帶字欲飛,疑神化之所為,非世人之所學。”韓玉濤認為這話提出了“天才的特征”。草書非勤學可為,必為“天假神憑”,書家揮灑自如,率爾師心,又冥合天矩。書法史上的大草書家,都是這樣的。心手隨變,不知其所為。當今書壇,草書大家并不多,女性的草書家更是稀如星鳳,而耿敏霞則是極少數突出的女草書家之一。這并不是說耿敏霞就是當代草書大家。要想在她的草書中找出一二敗筆并不困難,但她的草書,確確實實是心靈的吟唱,是天真率意心聲的宣泄,煙華落紙將動,風采帶字欲飛。仿佛在隨心所欲的揮灑中完成了一次激情的狂舞。
耿敏霞出身于農家,父母都是質樸無華的鄉下人,她自己也是在田野、莊稼間追逐奔跑長大。她的天性中有著農家子弟的純真與質樸,且帶有一點女孩子所沒有的野性,她沒有城市女孩的矜持、矯揉造作。這種質樸無文的天性、個性,正是一個書家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大草書取之不竭的源泉。草書并不是不要法,而是對技法的超越,所謂“冥合天矩”,是無意揮灑中的合法,“不法之法”之謂也。
耿敏霞學書,起步并不早,她既無家學淵源,也無名師的指點。真正開始入門,還是在調入江陰書畫院當會計之后。之前,她當過數學教師,書法只是業余愛好。如她自己所言:“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我們能與書法相遇、相知,可能就是前世修來的此生緣吧。”這種對書法出自內心的虔誠與摯愛,是她書法的內驅力和原動力,與一般人的作為敲門磚的世俗之見根本不同。耿敏霞在書法上下的功夫令人刮目相看。她臨晉唐楷書,明其法度,詳其舛謬,得點畫之妙;復上溯漢隸八方,力追先秦古篆與簡帛之精要,令毫端有古氣和沉著醇厚之力。她的草書,博涉眾家,尤其是草書大家之作無不臨遍。以神為精魄,以心為筋骨,詳察古今,力求筋脈相連,能傳筆意。在我看來,世間學書勤奮的人多多,耿敏霞并不算是最勤奮的一個,但她有悟性,有筆性,故她的書寫,筆下就有了靈性,這便是她的天分。并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天分,看不到她的這種天分,便不能理解她草書的超人之處,可惜這一點連她自己都稀里糊涂。
耿敏霞的書法,楷書端嚴優雅,法度嚴謹,行書風神瀟灑,流麗俊美,但最值得稱道,最有個性特征的還是她的草書,而最令人駭目贊嘆的是大草書。她的大草書,氣勢闊大,氣象崢嶸,用筆揮灑不羈,如矢應機,電不及飛,一筆下去,不見起止,龍蛇飛動,千變萬化。其跳蕩之節奏,奔騰拿攫之態勢,一往無前之氣概,竊冥不知其所為,讓人暢神,擊節稱嘆。她的大草書追求正大氣象的境界,有以下三個鮮明的藝術特征:
(1)草法純正,變化多端。
草書的字法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一個漢字往往有多種草法,一幅作品中又往往出現多個重復的字,故寫出字的變化必須深明草法。草法有來歷是她遵循的規矩,從不杜撰一個字的草法,這卻正是許多草書家的軟肋。草書并不是把字寫得別人不識,而是在草法規定的框架下通過個體的體驗來“寫”這個字,耿敏霞的草法純正,字字有來歷,筆筆有依據,這一點保證了她草書的“正”,草法不正,其他的就不必說了。耿敏霞掌握的草字匯十分豐富,足夠可以隨心所欲地調動筆端線條的變化。
孫過庭說:“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書的點畫本身就包含了書家的情性在內。故字法的正確只是第一步,筆法的到位才能保證點畫抒情的性質。堅實的楷書及篆隸功底,保證了她線條形態的質量和情性的流露。耿敏霞的草書,點畫總是意態萬千,似欲與人語,這是她內心言語的外部形態。
草法用筆的“正”也體現在運筆的沉穩有力和使轉的靈活便利上。草書的用筆往往因快速而使鋒毫離紙,線條變得浮滑。耿敏霞用筆沉穩,如她自己所說:“在用筆上注重吸取篆隸筆法,體會如錐畫沙。”她草書的線條質量還是很高的,富有力度和骨力。篆書的絞轉筆法自然入之,質實而不滑。她也注重使轉,尤其在線條搭接的轉折處,沉著而轉,不犯通病。這一點還是很“正”。此外,她又能摻雜一些章草的筆法入今草,線條形態就更加豐富了。
(2)草書形象軒昂而闊大,氣勢恢宏,變化生動
耿敏霞草書的結體,形勢軒昂、闊大。字勢大氣、雄暢。這并不是說字寫得大氣勢就大,而是說,線條的搭接、偏旁的安置上造成開闊之勢,比如,左右結構的字,拉大左右結構的距離,制造出一種壯大的形勢;獨體字,夸大主筆的態勢,讓點畫在左沖右突中增強動感。耿敏霞常常在一個字顯眼的地方,讓一根線條盡情舒張或放大,做到暢達而盡性。她反對“四處沖撞、粗俗生猛”的草書形象,這種人為的故意夸張,放膽地四處沖撞,實際上是不明草法的低俗做法。形象大,“大”得要得體、穩妥,氣勢“大”,大得要合理法,合情感發展的需要。一開筆,情緒還未調動起來就做驚世駭俗之狂態,顯然是不懂草書的人在“演戲”,這種駭目,就是俗。人為的突伸突縮,忽粗忽細,也是如此。手迷揮運之理必導致形象的惡俗。
草貴流而暢,耿敏霞的草書,線條的運行十分流暢,曲折盤旋,縱斂輕重,追逐跳蕩,變化多端,沒有一筆不具古人的面目,又沒有一筆不顯個人的情性、精神。不疾不徐、帶燥方潤,違而不犯,和而不同,十分有特色。她拿手的形式獨創是她善于在多個字的連綴中破壞字形的識讀性,制造線條字形的陌生感。她善于處理上下字的關系,往往將下一個字放在上一個字的邊界內,又往往將下個字的某一筆入侵到上一字的地盤。草書史上,王鐸的連綿草和黃山谷的巧妙穿插在她手上得到了很好的雜糅,故她的草書,形式感強,很有個人的特征。
耿敏霞草書的另一個特色是善用枯筆。她的流暢在于一筆書。飽蘸墨汁的筆由濃到枯漸次展開顏色變化的魔術,非到墨枯色盡,她不會停。其間的奧妙就是運筆中經常調鋒,由中鋒而側鋒,由濃而淡,主筆的夸張盡勢,就造成墨色的濃淡枯潤相間,乃至見出分毫散毫的煙霧奇觀。故耿敏霞的草書正而有奇,正而出新,正而有欹側變化。

﹙3﹚真率而天縱的個性趣味
書法本于天地之心,風騷之意,與人的情、意、人格精神相關。耿敏霞說,書法“陶冶性靈、變化氣質”,是“對生命有新的認識與感悟”,契合內在審美追求與性格特征。故平時,她養氣修身,關注個體心智的修煉、人格境界的提升。而到了書寫,則縱橫跌宕,灑脫開張,呈現自己真率而天真的個性。故耿敏霞的書寫,從不做作,從不修飾,只是把書寫過程當作是一種感情宣泄的方式。
作為女性書家,耿敏霞有她堅毅、沉穩、精純和干練的一面,她的筆性很精致、純粹,不做驚世駭俗的假動作。作為真率的書家,耿敏霞的書寫膽大、恣肆、放縱,她的用筆,在這個時候是一種“忘”的狀態,忘了筆法,也忘了自己,聽憑筆墨自由自在的運動,這個時刻,她有點狂野,十分灑脫,氣概非凡,一如男子漢大丈夫。她的書寫從不遲疑,畏縮不前,而總是如躍落的瀑布盡情奔淌,窮變態于毫端,合情調于紙上,這一切都是在無意識中完成的。所謂超逸之機,逸態妙響都隨筆端涌出,這就是一個真率天真的耿敏霞。她的每一幅作品都是在無拘無束中完成。這里邊,或許有敗筆,或許也有不全合規矩者,但都不影響作品的調質,真率是主旋律,是她成功的根源。
耿敏霞正當創作盛年,她還是有極好的機會展現自己的風采。平臺已經搭好,機遇已經到來,耿敏霞書法創作的黃金季節正在到來。
本專題責任編輯:石俊玲
耿敏霞(明霞) 江蘇江陰人。南京師范大學碩士,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標準草書學社社員,江蘇省書法院特聘畫師,民盟中央美術院無錫分院副院長,無錫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江南大學書法研究所研究員,現為無錫美術館(無錫市書畫院)專職畫師。入展第七屆全國畫院美術書法作品展、全國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全國第十一屆書法篆刻展、全國第九屆書法篆刻展、全國第四屆草書展、全國第二屆草書展、全國第三屆婦女書法篆刻展、中國書法家協會草書委員會“28+盛世草書”高峰會展等。獲江蘇省第二屆“江蘇書法獎”、江蘇省首屆婦女書法篆刻展(最高獎)、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學院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