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組詩）

祝立根

山寺何所有

瘦竹還在風中狂草

野櫻花翻上了墻頭，吐舌頭、扮鬼臉

一棵大青樹，枝葉匝地

搖搖晃晃，終于活到顛三倒四的年紀

它們都各有各的歡悅與孤獨，各有各的

閉世之美和山野之趣

像一本青白的線裝書

唯檐下的佛陀，滿臉斑駁，仿佛淚水洗過

仿佛剛剛從人間歸來，裂開的胸膛上

長出了一把枯黃的稻草

預言

如果你問我為何沉默

我會跟你講小時候的故事

我們在手腕上畫表，用蘿卜刻章

把名字印在自己的額頭上

如果你感到疑惑，我會告訴你

我的身體里響徹著齒輪的咔嚓聲

我們都成了一個個古老的囚徒

如果你問我為何如此沉默，且如此悲傷

我會告訴你我們所有做過的游戲：

皮鞭抽打團團亂轉的陀螺

折疊過太多一頭栽向地面的紙飛機

以指當槍，彼此頻頻射擊……

空空如也

一出生你就伸出小手

在空中，摸索，溺水的人

也曾伸出雙手，抱著一塊朽木

沒有琴音美妙，朽木

成灰，空空的雙手

像摟著一個空空的愛人

你也曾在光陰河道中，撿到一塊玉石

里面全是裂痕，一琢就碎

空空的手，像空空的鳥巢……

你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打開

什么也沒有，你低頭跪在地上

望著空空的掌心，春風送來的

秋風全都如數收回

你把雙手蒙在臉上，很久

終于變出一個笑臉

終于把手放在胸口，你逮住了

一聲蛙鳴，就像你聽見了孩子出生時的

第一聲啼哭

荒草間

荒草搖曳，晚風中

有大悲傷，如果你也把自己當作一叢荒草

你就能聽見，她們低頭祈禱的蚊鳴聲

如果你聽得足夠長久

身上也長出了湍急的秋風

你就會看見，她們祈禱的聲音

像晚云的巨鐘，在群山之巔被夕光一再照亮

力士

我想我又找到了久違的自己

坐在入云的望天樹下

用一枚火龍果，替換了一顆榴蓮之心

一小塊夕光，替換了眼角的汪洋

你看我雙眼皮、厚嘴唇，咧著嘴

——多像荒草中那個扛著廢棄神殿的

石頭的奴仆

舊樂器

有時候，只想鼓腹而歌

湍急的流水邊，做一只快樂的鼴鼠

努力加餐飯的蜉蝣

有時候也想敲響肋骨，向天空

唱一唱心中的白云與焰火……美好的愿望

轉瞬成悲，他一張開嘴

迎面就灌來了秋風的海嘯，人世的

余震與塌方，也總是震動他的餐桌

讓他心驚肉跳、憂心忡忡

仿佛他就是一只嘭嘭亂響的小鼓

一只嗚嗚作鳴的悲塤，嗚嗚嗚嗚

嘭嘭嘭嘭，靈魂和身體的器壁上

布滿了裂痕的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