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里的魚

梁柱生

臨下班時，縣委組織部長梁正接到熟人史賓打來的電話，說今天周五，想請梁部長吃頓飯，放松放松。梁正說：“謝謝，今晚還要加班，我已經叫了外賣。”

除了工作餐，梁正不答應任何人的吃請。別說吃飯，就是敬煙請茶，他也不接受。他不抽煙不喝酒，到哪兒都自帶水杯，你給他遞瓶礦泉水他都不要，因為他知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史賓在一個山區鄉當了幾年鄉長，換屆臨近，跟組織部長搞好關系很重要。但梁正這人太正統：請吃，不去；送禮，拒絕；給錢，你想都別想。難道梁正是鐵打的，沒有任何愛好？史賓后來專門雇了個私人偵探去跟蹤，終于知道，梁正也有閑下來的時候，比如節假日，那時候他多半是騎上自行車，到偏僻的河邊釣魚。

史賓便想邀請梁正到本鄉水塘釣魚，加深感情，換屆時把自己安排到縣城所在鎮當“一把手”。可梁正說：“釣塘堰里的魚有啥意思？”不去。史賓在失望的同時，聽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梁正愛野釣，愛吃野生魚。可是本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釣野生魚，不然他可以鞍前馬后做好各種服務。

史賓十分郁悶，就上街走走，卻看到一個老頭兒在賣活蹦亂跳的野生魚。史賓蹲下細瞧，發現這些魚都白得幾乎透明，內臟依稀可見，每條兩指多寬，他從未見過。“這是什么魚？”他好奇地問。

“神魚。”老頭兒小聲回答，好像怕觸犯神靈似的，“味道好得很，你要不要？”

“在哪兒捉到的？”

“神魚山上，正宗得很。”

史賓知道這座山，在紅石村，是座光禿禿的石山，形狀像條魚，山下又住著神、魚兩姓村民，故得此名。山上并無溪流，哪來的魚呢？

“老實說，是在樹上抓到的。”老頭兒神秘地說。

“樹上？”史賓瞪大了眼睛，“緣木求魚嗎？”

“信不信由你。”老頭兒看到紅石村的村主任過來了，也不想多解釋，就催史賓，“要不要嘛？十五塊錢一斤。”

史賓說這些魚他都要了。一稱，剛好五斤。

“這些魚真是在樹上捉到的？”史賓問村主任。村主任說：“鬼知道。這個神老七，神通廣大，神神秘秘，三教九流，無所不能。”

有了野生魚，史賓見第一套方案———請梁正吃飯行不通，就施展第二套手段，給梁正送這些野生魚。只要對方收下，以后就好說話了。

史賓當然不會親自出面，因為行賄也是罪。他叫能說會道的商人唐東把這些野生魚送到梁正的家里去。唐東果然“能干”，一會兒就發來微信，說已順利把魚送給梁正的老婆。

“你是怎么送的？”史賓很感興趣地問。唐東說：“我敲開梁正家的門，只有他老婆在，我就說這是梁部長的魚。那婆娘看到魚，高興得眼睛都瞪大了，估計她愛吃野生魚就像楊貴妃愛吃荔枝一樣，不然梁部長咋會把難得的空閑時間花在釣野生魚上？”

史賓馬上給梁正打電話：“部長啊，您工作忙，就不請您吃飯了。今天下鄉，在紅石村的河溝里捉到五斤野生魚，叫人捎給您嘗嘗。”梁正在電話那頭邊吃外賣邊說：“不要不要，你留著自己吃。”

史賓說：“我這人您是知道的，不喜歡吃魚———小時候吃魚被魚刺卡過，至今留有陰影。親自捉到的野生魚，總不能把它扔了吧，所以……嘿嘿，您給我們鄉那么多幫助，無以為報，只好聊表心意。”

“那我給錢。現在野生魚十五元一斤。五斤是吧，我給你七十五元。”梁正說。

“部長，您也太見外了，農村還興禮尚往來走個親戚呢……”“我們是親戚嗎？我們是上下級關系。下級更不應該隨便給上級送東西，對雙方都不好。”梁正說完，把七十五元魚款以紅包的形式打到了史賓的微信上。史賓當然不會收，過了二十四小時，這錢就自動退給梁正了。

令史賓高興的是，梁正不再提魚款的事了。原來也是在作秀！哼，貪官都是說一套做一套，裝得比誰都清廉！

史賓見送魚成功，就通過紅石村主任，要到神老七的手機號。他給神老七打電話，說以后的野生魚他都包了，不要再賣給其他人了。幾天后，估摸上次送的魚吃完了，史賓又叫神老七去捉魚，之后又叫唐東去送，次次順利。史賓心花怒放：這次換屆，應該能撈到個好職位了。

第三次送魚后不久，干部任免名單公布下來了，史賓不再擔任鄉長職務，可在新的任職名單里，卻沒有他的名字！

史賓越想越氣：好呀，吃了神魚卻不辦人事，老子到縣紀委參你一本！

史賓拿出物證給紀委書記看。原來唐東每次送魚，進門前都先打開視頻錄制鍵，之后將手機插進襯衣口袋，攝像頭朝外，把整個送禮過程錄了下來。

書記看后說：“這事梁正跟我說過，他每次收了魚，都交給他愛人處理。”

哼，他倒坦白得快，為保住位子，讓老婆出來頂缸！史賓冷笑道：“他愛人收，也一樣是受賄！書記，那可不是一般的魚，而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多鱗白甲魚！我可是學水產的，認得這魚。梁正先后三次受賄，共收受多鱗白甲魚十七斤還多！”

“你既然知道是國家保護動物，為什么還要明知故犯叫人捕撈，還叫人去送？”書記嚴肅地問。

“我沒有，是唐東送的。”

“唐東已經招了，都是你指使的。你每次跟唐東打電話，他都錄了音。我聽了錄音，的確如此。另外，你當鄉長期間，跟唐東一起官商勾結，經濟上有不少問題，所以組織上把你的職務撤了。你既然來了，就算自首吧，配合我們做好調查！”

史賓目瞪口呆，良久才不甘心地問：“梁正受賄十七斤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反而沒事？”

書記說：“梁正夫婦是大學同學，都是學生物的，他愛人在野生動物保護辦公室工作。你們第一次送野生魚來，他們就覺得有些像傳說中的多鱗白甲魚，后來經過確認，果然是。”

“那紀委為什么不抓他們？”

“他們把你們送來的魚都轉給‘野保辦了，而且通過暗訪村民神老七，知道這些魚出自神魚山上的暗河。暗河在石壁上裂有一小口，那兒長著一株古柳，河口正好對著古柳上的樹洞，所以神老七是爬上柳樹從樹洞里抓的魚。那些魚因長年生活在黑暗里，所以白得透明。由于深居地下，沒有天敵，神魚山暗河里多鱗白甲魚數量很多，從樹洞一伸手就能捉到。現在縣上正準備在那里建多鱗白甲魚自然保護區。”

原來，神老七放牛時偶爾發現了這個出魚的樹洞。他見那些魚通體透明，以為是神魚，不敢吃，就弄去賣。不久，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問他一些神魚的情況。他照實說了，還帶他們去看了那個樹洞，方知樹洞連著暗河，里面的魚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很快，新鄉長到任，新的駐村工作隊也下來了。駐紅石村的是一位精明強干的女同志，誰叫她“部長夫人”她就跟誰急，后來大伙只好直呼其名。工作隊在樹洞那兒安上了玻璃櫥窗，游客既可觀賞暗河里的多鱗白甲魚，又起到了保護作用。

到神魚山看白得透明的多鱗白甲魚，很快成了當地一景，神魚山成了網紅打卡地。慕名而來的人多了，神老七等村民紛紛開起民宿和農家樂，大把大把地賺錢，不由得慨嘆：“總書記說得真對呀，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