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

陸群

“老師，給你！”一個熱乎乎的雞蛋被塞到我的手中，當我抬起頭時，那個胖乎乎的男孩已經留給我一個跑動的背影了。他是陽陽，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給我送上或是一個雞蛋，或是一個蘋果，或是一塊餅干……

初識陽陽，是在他三年級的時候。我中途接他們班級的美術課，這是三年級唯一一個寄宿班。我們學校寄宿班的孩子大部分有著復雜的家庭背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留守兒童……陽陽三歲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雙方又都再婚。一開始陽陽跟著母親，母親再婚后就把他丟給了爺爺奶奶;爸爸的現任妻子也容不下陽陽，于是陽陽就被送來寄宿了。從小缺少父母關愛的陽陽，沉默寡言但又桀驁不馴，上課不聽講，敲桌子、移板凳，制造一系列的動靜，似乎這樣才能引起別人的關注。從他一年級開始，所有老師都拿他沒有辦法，他一直被安排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一個人，一張桌。

第一次美術課，他便讓我領略了他所有的“特點”。我剛開口說話，就聽見教室后面一陣異響，他成功地讓我注意到了他。

同學們讓我不要理睬，說他天天都是這樣。我壓著火，繼續(xù)上課，可是時不時的異響，讓我實在沒有講課的心情。學生做作業(yè)的時候，我決定會會他。

“你的美術作業(yè)本呢？”

他沒有回答，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瞇縫著眼，無視我的存在。

“你作業(yè)本呢？”我提高了嗓門。

“我沒有作業(yè)本。”他笑嘻嘻地說。

“老師，他從來不做作業(yè)，其他老師也都不檢查他的作業(yè)。”旁邊的學生友善地告訴我。

“你——”我把即將噴出的怒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為我看到他凌亂的桌上一本本破舊的書上，竟然畫著一個個奇怪卻又充滿想象力的圖案。我拿起一本書，一頁頁地翻開，每頁的插圖都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卻又那么恰到好處。

“這是你畫的嗎？”我問。

“是的。”他伸手要搶回他的書。

“哇，原來我們班隱藏著一位畫家啊！”我擋住他的手。

“我瞎畫的。”他胖乎乎的小臉竟然紅了。

“這些很像賽爾號的精靈。”

“老師，你也喜歡賽爾號？”

“是啊，那么神奇的精靈，我一直都喜歡。我兒子畫得也很好看。”

“你兒子？”

“下節(jié)課，我把他的作品帶來給你看看。你是不是很喜歡畫畫啊？”

“喜歡，可是我沒有彩筆，作業(yè)本發(fā)下來就被我拿回家畫完了。”

“那我送你一本作業(yè)本，你回家讓爸爸給你買一盒彩筆啊？”

“我——”

“老師，他爸爸給他娶了后媽，不管他了。”旁邊的學生嘲諷地說。

“不能這樣說。”我制止了那個孩子。

“沒——沒有，他們說畫畫沒用。”陽陽結結巴巴地說。

一股莫名的情愫堵塞著我的胸口。

下課后，從陽陽的班主任口中，我得到了一些關于陽陽的故事。我想，每個孩子都有愛美的心，美是能改變孩子的。

第二天，我找來陽陽，送給他幾本美術本和一盒彩筆，對他說：“你是一個十分聰明又有想象力的孩子，你既然能夠安靜地畫畫，也就能安靜地聽老師上課，而且你也一定能安靜地做所有學科的作業(yè)。這里還有一些其他學科的本子，也一塊送給你，我希望你做一個安靜的好孩子。”

陽陽露出了激動的笑，他接過本子和彩筆，興奮地向我鞠了一躬。

可是在下一周的美術課上，其他同學就向我報告，陽陽把我送他的彩筆弄壞了，本子也扔了。

我真的憤怒了。我望向教室角落那個胖胖的男孩，他還是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但眼睛卻望向桌子下面。這細微的表情讓我忍住了怒火，我覺得這里面一定還有故事。

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上完了課，拿起一張紙送到他的面前。

“這節(jié)課的作業(yè)，你畫在這張紙上吧。我跟其他班級的同學說，你畫得好，他們都不相信。這張畫，我拿去給他們看看。”

我從包里拿出我教具中的彩筆：“這個借你用用。”

陽陽本來想拒絕的，但在我的一再請求下，終于拿起筆開始畫了。

他顏色上得不好，我細致地為他示范，耐心地教他涂均勻。在我們的合作下，陽陽完成了一幅精美的畫作。我向全班同學展示，從創(chuàng)意、線條、色彩等方面對陽陽進行了一番夸贊。同學們也向他投去驚奇的目光，他滿臉興奮，兩手相抱，安靜地坐著。

午飯后，陽陽找到我，告訴我說，我送給他的彩筆和本子是被他后媽生的弟弟給弄壞的，后媽還打了他一頓。

我一陣心酸。我拿出另外一套彩筆和一些本子，對他說：“你一周才回家一次，就好好帶弟弟玩，畫畫就在學校里完成吧。對了，你那幅畫讓其他班的很多同學夸贊不已。”

我加了陽陽爸爸和媽媽的微信，把陽陽的作品發(fā)給他們看。他們說知道孩子喜歡瞎畫，但從來沒有當回事。我給他們講了我和陽陽這段時間的故事，希望家長能夠從他的喜好與興趣出發(fā)，引導他向美、向善。

我把陽陽吸引到我的繪畫社團，每節(jié)課都特別關照他，他爸爸和媽媽也先后為他購買了各種繪畫材料。每一節(jié)美術課他都是第一個到，最后一個離開。后來在課堂上，我再也聽不到奇怪的聲音了，聽其他科任老師說，其他課上他也能安安靜靜地聽課。

第二學期，我再次踏進陽陽的班級，習慣性地望向那個角落，卻沒有找到他。我趕緊問其他學生怎么回事，這時教室里爆發(fā)出一片友好的笑聲，原來陽陽已經坐到第四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