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把孩子留下,我帶他吃早飯,送他去幼兒園。”
我推著自行車正準備走出院子,聽到她慈和的聲音,我的心輕輕一顫,扭頭,她站在臺階上,含笑看著我。我澀澀地笑著,訥訥著,不知說什么好。她走向我,把我四歲的兒子從自行車上抱下。“去吧,放心,有我呢。”
我暑假從老家鎮上調到縣城這所高中,沒有房子住,需要租房子。愛人雖調到縣城兩年,為了節約錢,一直住在離上班十幾里遠的親戚家。既要租金便宜,又要離我上班和孩子上幼兒園都近,只有老街靠河灘那一片房子合適。因調動沒有準確消息,沒有提前租房子。調令八月底才到,九月一日就要開學。我和愛人焦急地在這一區域挨家挨戶地問,到中午,還沒有租到合適的房子。愛人看我疲憊不堪,說吃了飯再找。我當即反對,說不租到房子不吃飯。愛人也知道我說的不是氣話,他知道孩子放在老家是不可能的。他母親患癌癥,做手術后,身體極虛弱。我母親也去世了,沒人照護孩子。人在困頓時,總容易焦慮,這兩天,我嘴里打了血泡,擠破了,汗水流進,焦疼。
這是一個院子,門掩著,院墻不高,從外望,院子不大,三間平頂正房,西面還有幾間偏房。東面有兩棵樹,一棵桂樹,一棵桃樹。房子墻面斑駁,很陳舊。我們敲門進去,堂屋大門開著,高聲詢問時,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走了出來。我們說明了來意,她想了一會兒說,家里反正只有我一個,要租,也只能是這半間。她指著面向走廊開門的房子,又說,看你們看得中看不中。她打開門,有一張床,靠窗戶有張條桌,正對著外面的桂樹。我望著桂樹,心想桂花開了,晚間在窗下看書、備課,多么清雅。忙問多少錢一個月。她沒有多喊,租金也合意。
第二天就搬來。她住在走廊那一端靠外面的房子,也是半間,門開在堂屋里面。這棟房子,從外面看是三間,實際上是五間。老人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都出嫁在外地,兒子、兒媳都在外地打工,孫子也在外地做事。老伴兒前些年去世了,她也七十三歲了。我教語文,一個星期有三個早自習,六點半就要進教室。走出院子,拐個彎,走出巷子,不遠就是一家私人幼兒園。再往上走,穿過老街,不遠就是我上班的學校,雖然不太遠,但是這三個早自習,我得把兒子帶到辦公室,讓他在那兒玩,等下早自習,吃早飯時,我再送他上幼兒園。我定好鬧鈴,五點五十起床,收拾好自己和兒子,六點二十準時出門。愛人比我還早,六點就要出門。我們這么早起來,弄得呼呼啦啦,還有孩子的吵鬧聲,早就驚動了走廊對面的她。來時,她就問過我孩子咋辦,我說孩子四歲了,我自己帶。她也說幼兒園離這兒不遠,早上她可以幫忙送。可我謝絕了,她這么大歲數,讓她勞累,過意不去。
下早自習了,來新學校一個星期,我第一次從容地去吃早飯。穿過校區一小片柏樹林,圍墻墻角,一棵高大的紫薇,數不清的紅花,嬌艷艷的,使我的心極愉悅,剛來時的那點愁怨沒有了。
老人姓楊,楊奶奶給我送孩子,我是放心的。這一個星期,孩子跟她很熟了。
2
一天,我下班有事耽誤了,等火急火燎趕到幼兒園,教師說孩子已接走,是一位老奶奶,孩子認識。我聽了,知道是楊奶奶,舒了一口氣。剛走到院子拐角處,笑聲就從院子里飄進耳膜。推開院子,孩子坐在桂樹下,楊奶奶陪著他吃飯。是楊奶奶做的飯。
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和楊奶奶一起做飯、吃飯。
我們沒來時,楊奶奶上午、下午都到老街那一排女貞樹下,和一些老人摸牌。現在,她上午不去了。早上,她幫我送孩子到幼兒園后,就回家,弄弄院子里的花草,掃掃地,收拾收拾,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幫我把菜摘好,把米飯蒸上,我回家就只炒菜,省了我時間,我不再那么匆忙。我對她說,您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接孩子就不用了。雖然她說沒事,可她畢竟年齡大了,我擔心,也不好意思。
秋,漸漸深了,桂花零落,風一陣緊似一陣。下班,走進院子,看她站在水池邊洗菜,風越過院墻,鼓起她的衣襟,衣服蕩在她的身上,她顯得愈發單薄。她的背有些彎了,洗菜時彎得更厲害。風吹得我眼睛酸澀,忙上前幫忙,叫她歇著。她反而笑著說她不累,叫我歇會兒,說教書一站就是一節課,挺累的。
一天比一天冷,早上推開窗,冷風吹進,直打寒噤。我一天天著急起來。冬天了,下雪,下大雪了,再讓楊奶奶幫忙送孩子是萬萬不能行的,一個星期三個早上,也不行。解決目前的困難,就是住到校內。學校有單元樓,可沒人出租。我在教學樓二樓上課,發現三樓最西邊有間房子,不大,裝著雜物。天氣愈冷,我盯著那間房子愈緊,以致那間房子都進入我夢里。一天,再次看到管后勤的校長,我向他說明我的情況,并懇求學校能把那間房子騰出來讓我住。他忍了一下說,住可以,每月要交三十元的房租。這是最大的恩惠,學校新來的沒房子,又買不起房子的教師還很多。
已過小雪節氣,早上天就陰沉沉的,中午飄起了零星的雪花。簡單的東西早已收拾好。前兩天我也給楊奶奶說了搬走的事,當時楊奶奶兩手拿著一件洗好的衣服,正往院子里的鐵絲上晾曬,聽我說完,她的手停在半空,舉了一會兒,笑著說,好啊,這下你輕省些了。東西已裝上三輪車,她送我們走出院子,走出巷子。“有時間了,一定要來玩。”這話,一路,她說了好幾遍。還說明年端午節桃子就長好了,一定要來吃,說她的桃子是水蜜桃,又大又甜,水分多,好吃得很。走到巷子口時,我們讓她別送了,外面冷,回家去。她說,好。稍遠,扭頭,她還站在巷子口。雪花密了些,罩著她矮矮的單薄的身子。孩子大聲喊著:“楊奶奶回去吧。”她也大聲回道:“要來玩兒。”聲音顫顫的。
3
日子依舊忙碌。我在鎮上教初中,來城里教高中,是全新的教學內容,高考更是任務艱巨。以前是大專文憑,現在要自學本科,考本科文憑。時間被切割成一塊一塊,我總是從這塊跳到那塊,連慢慢走的時候都沒有。
三年后,農歷冬月十一,大雪頭晚下了一夜,天亮后再看,處處極瑩亮,極潔凈,真是冰清玉潔,不染纖塵,小城像新生一樣。清早,搬運工拉著我們微薄的家具,穿過幾個巷子,抵達我們的新房子。
新房子離我上班遠,但離兒子上學近。周邊小吃店一家挨一家。兒子已讀小學二年級,早上吃飯自理,上學,也不用送。
沒有房子時,走在小城,望著高樓,總想哪一處會是自己的房子。住進了高樓,才知道住高樓,很冷清,很孤單,這是以前所沒有的。尤其是孩子,很不習慣。環境陌生,我又帶高三,很忙。孩子放學,就待在家里,不準下樓玩。
對門的房子裝修好了,可還沒人來住。孩子有時會敲敲門,看有沒有人住進去。
4
冬天過去,又是一年新春。一天,我中午下班,一進門,孩子就興奮地嚷嚷,對門有人住了!是一個老奶奶和一個小姑娘。還說小姑娘比他小一歲,也讀二年級。說跟她說好了,轉到他一個班。聽著孩子一句趕一句極高興的話,我也高興著,心中那份隱約而又不時刺心的孤獨也趕跑了。
我正想過去看看,門鈴響了。孩子搶著開門,連聲喊著“奶奶,奶奶”。
“這下可好了,我孫女有伴了,還能和你兒子一個班。”
她進門就滿面笑容,每條皺紋都向上揚著。她個兒不高,不胖不瘦,慈眉慈眼。第一眼,我就滿心歡喜。小姑娘也不怕生,又說又笑,和我孩子已成熟人。
“這是我大兒子的女兒,她爸爸媽媽都在深圳打工,為了她讀書,在這兒買房子,叫我來照護。你是老師,以后托你多指導。”我還沒問,她便自己說開了。她說她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小兒子在襄陽,女兒就在這縣城。說孫女的爸爸媽媽原來都是他們鎮上的醫生,鎮醫院不景氣,才外出的。說孫女的爺爺也是醫生,三年前去世了。她也是醫生,六十三歲。這是個醫生世家,難怪小姑娘,雖來自鄉下,卻落落大方。她姓詹,我叫她詹伯母。
第二天我上早自習,帶高三,六點二十就要進教室,六點就要從家走。愛人也是六點走。我還沒開門走,詹伯母就按門鈴進來對我說,孩子她帶著一起吃早飯、送學校。雖然頭天晚上,她就來說了,可我不好意思麻煩她。這么早她又來說,我不知說什么好。我們都走這么早,雖然定好了鬧鈴,孩子能自己吃飯、上學,可畢竟還小。自從搬來,這兩個多月,每周三個早自習,我都擔心著。看著詹伯母滿臉的真誠,我滿心的感激。
從此,我上早自習,頭天晚上我就把鑰匙交給詹伯母。她叫我別設鬧鈴,讓孩子多睡會兒,時間到了,她來喊他。
有詹伯母照應孩子,我的擔心減少多了,眉頭都舒展著。孩子的快樂更甚,不再是那個脖子上掛著鑰匙,放學了,郁悶回家的孩子,上六樓都是跑上來的。因為我們不在家,有奶奶呀,奶奶成了這半空房子的溫暖所在。有奶奶就不孤單、不害怕。我一個月才放一次假,現在有了鄰居奶奶,孩子像依賴自己的奶奶一樣依賴她。
當我下班回來,孩子不在家,進鄰家一看,兩個孩子坐在客廳的桌子邊做作業。詹伯母沒有看電視,坐一旁看著,或拿著一本書,靜靜地看。
詹伯母是醫生,很細心。天氣炎熱,孩子放學回家,衣服汗濕了,她趕緊叫孩子換。冬天,孩子老是凍手,凍得盡是紫疙瘩,她把姜切成片,給孩子擦,增熱,祛瘀,再涂上防凍膏。孩子感冒了,放學回家,我們不在,對她說了,她連忙給孩子量體溫,喝退燒藥,還用濕毛巾敷在額上,物理降溫,怕孩子給燒壞了。
她衣著素凈,什么時候都干干凈凈的。齊耳的短發掖在耳后,利利索索。她說話柔和,孫女不聽話,她也只是講道理,不吼她。什么時候看到她,都是一臉笑意,淺淺的,柔柔的,給人的感覺,生活總是會有美好來臨,多大的苦也會過去。有她作伴,我的生活也平和了些,少了很多焦躁。
她不打麻將,不玩紙牌。孫女上學了,就是看看書,多是醫學、養生方面的。看到好的,尤其對女性有幫助的,她都會拿給我看。我最初的養生知識,是她教給我的。
孩子讀小學這幾年,我連續帶高三,愛人也是。愛人帶兩個班,還當班主任,比我忙得多。幸虧有詹伯母幫助我們。我們卻沒什么幫她的,就是她孫女不會做的作業,我給她說說。為此,她十分感激,說跟我們做鄰居是她的福氣。
5
一晃,又是一年秋天,兩個孩子讀六年級了。那年春節,詹伯母的大兒子回來過年,正月走時,把女兒帶到深圳那邊去了。
孫女走了,詹伯母很落寞。她說總覺得屋子空蕩蕩的,心里也沒著落。她有時到我家坐坐,又覺得我們忙,怕打擾我們。以前很自然的事,現在反而別扭了。盡管我們說沒事,她來的次數也在減少。秋天,兒子讀初中,晚上作業多,她又怕影響他學習,來得更少了。我叫她去上老年大學,老年大學離小區只需穿過一個街道。可她說她近七十歲的人了,身體又不很好,去了,有啥問題,給別人添麻煩。她剛來時,我也問過她,是否再找個老伴,她說老年婚姻不好辦,顧了這,顧不了那,總不能雙方都順心順意。找了,給孩子們添麻煩不說,弄得不好,影響和睦,還是不找為好。她有退休工資,人長得好,性格也好,要找,是不難的。也有人給她介紹,可她都拒絕了。
雖有女兒在小城,可女兒有自己的事,她不好經常去打擾,就這么一個人孤寂地過著。
深秋了,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我在燈下備課,突然客廳有蟋蟀在叫,蟋蟀爬上高樓了!蟋蟀唧唧唧叫個不停,夜涼加重了。在蟋蟀的聲聲清唱中,我總覺得有段時間沒見詹伯母到我家來玩了。唧唧,唧唧,似乎叫聲更大了,我坐不住了。敲開她的門,詹伯母見是我,很高興。雖然天天也看得到,但是到家里坐坐,說說話,對老人來說,也許是另一番歡欣吧。我看到沙發上有一個相框,拿起來看。她說是孫女爺爺,孫女去深圳了,她心里空得慌,總想起她爺爺。她很平靜地說著,沒有悲傷,又望向照片,眼睛里是經過歲月淘洗過的溫柔。
在這秋夜,又是冷雨的秋夜,她翻看老伴的照片,回想著那些有他倆的美好,心里也是一份別樣的溫暖吧。
6
有孩子在身邊,時間過得真快。不久,兒子高中畢業上大學了,到異地讀書。送走孩子,家變得空蕩,但也變得輕松。時間也一下子充裕豐盈。有時間了,有自由了,我就可以隨意在小城游逛,我也可以想很多屬于自己的事。
周六下午,看了一陣子書,到街上閑逛,轉到老街。老街前面不遠處我剛調來時的學校,已改為第二實驗中學,高中部十年前已搬到城東,我也到那里上班。上班不經過老街,沒想到我走后,再也沒有到過這所學校。老街是小城最早的街道,曾是小城最繁華的核心區域,隨著城市發展重心的轉移,這一片區域逐漸被冷落。很多老房子破敗不堪,政府在整改,陳舊房子的墻上寫著“拆遷”,紅色的字,很醒目,很刺眼。我的某根沉睡的神經倏忽間被刺著,平時模糊著,或者說不愿去想的那個院子,這時突然清晰起來。楊奶奶那個院子還在不在,楊奶奶還在不在,她的身體怎樣……這些問題,頃刻間,如潮水漫上來。十年了,楊奶奶也八十三歲了。可我走后,再沒去看過她。也就是走半個老街,穿過半條巷子,拐個角。也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可我卻沒有去。
我走過老街,走進那條巷子。巷子里很冷清,有幾處房屋拆得七零八落。我快步向楊奶奶家走去。楊奶奶的房子還在,院子還在,兩棵樹還在。院門鎖著,鎖已上銹。從門縫看,院子里蓬蒿有半人高,通向大門的石板路,滿是青苔。房子更加破敗,雨把墻漏得一道一道的。桂樹上還有零星的花,余香飄進我心里,卻滿是悵惘。
詢問不遠處的鄰居老爺爺,他說楊奶奶死了好幾年了,死了幾天,才被人發現,怪可憐的。我問她得的什么病,治了沒治。他說沒聽說得啥病,說死就死了,家里只有她一個,就是突然起病,也沒人送醫院搶救。我問他楊奶奶大致去世多少年了,老爺爺望著門前高大的香樟樹,想了想,說有七八年了,說楊奶奶死時,他的小孫子才讀小學一年級,現在都讀初三了。也就是說,我搬走兩年后,楊奶奶就去世了。我在時,也沒聽她說有什么頑疾,那三個月她感冒都沒有過,只是一些小毛病,還有就是走路氣喘,偶爾胸悶。我叫她去醫院檢查,她說人老了都這樣,不礙事。她是小城老棉紡廠的職工,后來棉紡廠效益差,倒閉了,工人被買斷了工齡。她有錢看病,可她舍不得多花錢,把錢給兒子存著。二十一世紀初,她家沒安裝電話。她想給兒子打電話,要到巷子那頭的一戶人家借用人家的座機。那幾個月,我沒見她女兒回來看她,兒子也沒回來。她說隔得遠,回來一趟不容易,兒子一家每年就是過年回來一趟。一年四季,都是她一個人守在老房子里。我在想,小時候,我們生病了,哪怕是小病,父母也是沒日沒夜的服侍。費二十多年的工夫把我們培養成人。可是他們病了,甚至生命止息了,兒女卻都不在身邊。我也是這樣,搬走時,明明答應楊奶奶要來玩的。走后,心里是惦念著她的,是想來看望她的,可又總是被自己的事擱淺,總是想下一次吧,明年吧,以致漸漸淡忘了,最初的牽掛也沒有了。她是我來小城后的第一個鄰居,她對我那么好,就像對親閨女一樣,是她幫我走出了最初的艱難。她也一定念著我們,盼著我們來的,她一定給我兒子留著大個兒的水蜜桃……
走在巷子里,風聲呼呼,落葉紛紛,依稀看到楊奶奶牽著我兒子的手,送他上學,她的身影,還是那么矮小而單薄。
7
聽說楊奶奶死了,我感傷了好久。我也跟詹伯母說起,我是擇著詞語說的。我是想叫她注意身體,有什么病及時就醫。她家安裝有座機,她也有手機,是想叫她有什么不舒服及時對親人說。她看我說得小心翼翼,反而安慰我,說現在這樣的事不足為奇,她舉了老家村子里的例子,舉了城里老年朋友說的例子,叫我別擔心她,她會注意的。看著她一臉坦然的樣子,不知為什么,我沒有釋然,而是傷感尤深。夜晚,讀《養正遺規》,讀著這樣的句子:“夏月侍父母,常須揮扇于其側,以清炎暑,及驅趕蚊蠅。冬月則審察衣被之厚薄,爐火之多寡,時為增益;并候視窗戶罅隙,使不為風寒所侵,務期父母安樂方已。”讀著讀著,一種感傷濃霧似的把我層層包裹,找不到出口消散。
詹伯母是我進城后的第二個鄰居。我們在一起,今年整整十七年。農歷冬月十四,她滿八十歲。前些年,她沒有住過醫院。近幾年,毛病漸漸多起來,肌酐高,尿酸也高,腎臟不好。心臟也有毛病,會悶疼,她身上隨時帶著速效救心丸。她也有胃病,她說是老毛病。這些病嚴重了,需要住院。
她一年比一年衰老。背駝了,比以前瘦了些。身體有疾患,氣色時好時壞。精氣神也差了許多,眼睛里會有些倦意。她也曾到他深圳大兒子那里居住,可只住了三個月。一個老人到一個遙遠的陌生環境,比一個孩子的適應能力差得多。她為她的晚年曾做了種種打算,可最終都打消了。她兩個兒子對她是很好的。怕她接聽智能手機時,手指不靈便,觸屏不靈,她家一直安裝有座機。前幾年給她安裝了監控器,買了“天貓精靈”智能音響。今年又安裝了“小度智能屏”,可終不足以替代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每天,在小區外的街道上看到她彳亍行走的身影,在小區大門外的銀杏樹下看到她和老人們聊天的身影,在小區里看到她提著菜走回家的身影,在樓梯上看到她上樓停一停又上的身影,心里是一種踏實。
去年十一月的一天,下班走在小區外的學府路,街道兩邊的銀杏樹已樹樹金黃了,突然感到好幾天沒看到詹伯母的身影。敲門,沒人應答。愛人回來,問他,他說也沒看到她。我急了,這時才知道我的疏忽,沒有她的手機號,只有她的座機號。我急忙下樓問門衛,門衛找到小區住戶名單,她住處的戶主是她大兒子的名字,電話也是她大兒子的。我撥了電話,當她大兒子說他媽媽在住院時,我緊縮的心松了點兒,忙問要緊不要緊,問他回來了沒有。得知她沒大病,是胃病犯了,有他姐姐照護時,我的心才稍稍放下來。
九天后,詹伯母才出院回來。下班回來,她一聽到我開門,就趕忙出來,說謝謝我關心她。那一刻看到她,真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眼里、心里滿是欣喜。
每個人生命里,都有一種本能的牽掛。現在,每天下晚自習,走到小區2號樓一單元前面,我都很自然地要看看詹伯母家的窗戶亮沒亮著。如果亮著,心里便特別踏實。我知道她這會兒一定在看電視。再不,就是對著智能屏喊:“小度小度,唱支李谷一的歌兒。”
【作者簡介】馮耀民,女,湖北南漳人,中學高級教師,湖北省作協會員。在《延安文學》《雪蓮》《散文選刊》《散文百家》《延河》等報刊發表散文多篇。散文《書香默默》獲得河北省作協舉辦的全國征文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