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蘭

前面就是太空基地大樓了,兩名警衛威風凜凜地守在門口,槍在他們手里閃著光。
我有些害怕,扭頭看看皮皮,他的上牙和下牙正在打架。
“不怕,不怕,毛毛順順,順順毛毛。”我低聲念道。
皮皮也低聲念了一遍:“毛毛順順,順順毛毛。”
這是我們雷羅星球的定心口訣,念完以后,我們倆都不怕了,繼續往前走。
“干什么的?”警衛把我和皮皮攔在了門口。
“保、保、保……”不知道為什么,我結巴起來。
警衛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和皮皮的裝備,說:“保潔吧?”
“是、是、是的。”我把胸前的工作牌和手里的抹布舉起來給他們看。
“這么小就當保潔?”
“我、我們長得小,實際不、不小了。”我和皮皮努力把一張十六七歲的臉擺出六七十歲的樣子。
“樓里已經下班了,你們這么晚來干什么?”警衛問。
“我、我、我們兩個是新來的,老大讓我們今晚先來熟、熟悉一下環境,明天好、好干活。”我把準備好的臺詞說了出來。
“那進去吧,停留時間別太長!”
“好、好的。”我和皮皮走進了太空基地大樓。
天啊,我們竟然進來了!太不可思議了!我和皮皮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竊喜。
“等等!”喊聲突然從我們身后傳來,是剛才那個警衛的聲音。
完了!被識破了!我和皮皮像電影里的靜止畫面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警衛走到我面前說:“我以前說話也結巴,是一位老中醫把我治好的,你去找他看一看吧!”說完,他把一張紙條交到我手上。
“謝、謝謝!”我說。
“不用謝。”警衛笑了笑,轉身回了崗位。
驚魂稍定的我拉著皮皮走進電梯,按下了最頂層的按鈕。
“卡卡,你結巴什么呀?”皮皮問我。
“不知道。”
“你害怕了?膽小鬼!”
“你不膽小?你不膽小剛才怎么不說話呀?”
“我……我……”
“哼!”我拋給皮皮一個鄙視的眼神,“要是沒有我,你能進來嗎?”
“要是沒有我偷來的這兩個工作牌,你能進來嗎?哼!”皮皮也拋給我一個鄙視的眼神。
電梯到達頂層,我和皮皮走出電梯。
“直走,然后向右拐,穿過安檢區,下十個臺階,通過驗證間就到了。”皮皮說。
“不愧是‘博士皮,厲害呀!”我替皮皮扶了扶他的眼鏡,贊許地說。
“為了摸清這條路線,我可是整整鉆了十天垃圾桶啊!”皮皮感慨道。
直走,右拐,穿過安檢區,下十個臺階,到達驗證間,我舉起工作牌通過驗證,工具間的門順利開啟,掃帚、拖布、清潔劑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什么?”我生無可戀地看著皮皮。
“這……這是……”
“飛行器呢?我們要找的太空飛行器呢?”
“我是跟著更換垃圾桶的保潔老爺爺進來的,他的路線只到這兒。”
這個笨蛋皮皮!我氣不打一處來。“現在怎么辦?”我問他。
“不知道。”皮皮低著頭說。
我摘下皮皮的眼鏡扔進垃圾桶:“撿個破眼鏡戴上就是博士了?笨蛋皮!”
“別扔啊!我知道是哪個小孩丟的,還打算還給他呢!”
我重重地蓋上了垃圾桶蓋:“別跟我提小孩,如果沒有他們我也不可能生病;如果我不生病,這么重要的任務也不可能交給你辦;如果不交給你辦,我們就不會像傻子一樣站在這個工具間前!”
“你不是挺喜歡他們的嘛!”皮皮掀開垃圾桶蓋,找出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
“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我瞪了他一眼,“跟我走!去找需要輸入密碼才能打開的房間。”
“為什么?”
“你想啊,這座樓里什么最重要?飛行器最重要。那么停放飛行器的地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可以隨隨便便出入的地方,一定是一個需要輸入密碼才能進的地方!”
“有道理!”
“關鍵時刻還得看‘博士卡的!”我把皮皮的眼鏡摘下來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稍微有點暈,但整體感覺挺好。
我們開始在這層樓里尋找需要密碼才能進入的房間,但尋找的結果是:每一個房間都需要密碼!我們又換了一個樓層,結果是一樣的。
“怎么辦?”皮皮問我。
“每個房間都試一試吧!”
“怎么試?這么多房間!就算只有一間房,密碼是六位數,排列組合就有六七百種呢!”
“誰說的?”
“那群孩子曾經做過一道類似的數學題。”
“別跟我提那群孩子!聽我的,就輸123456。”
“什么呀?弱智!低級!”
“你不懂,弱智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睿智,低級有的時候就是高級。”說完這話,我感覺自己渾身都散發著光芒——智者的光芒。
“光!有光……”皮皮說。
看來他也看到我身上的光芒了。我得意地說:“呵呵,不用太崇拜我。”
“有光網。”
“啊?”
真的是光網,兩張用光線密密麻麻織成的網——一張在距離我們半米遠的左邊,一張在距離我們半米遠的右邊——把我和皮皮截在了這一小段樓道里。
“這、這是什么東西?”我慌了。
有一個聲音回答了我的問題:“兩位不明身份的客人,你們好!你們在進入大樓的那一刻已經被我們的安保系統識別。原本不想打擾你們‘參觀,但鑒于你們現在的可疑行為,我不得不出手了。這兩張超級光網很漂亮,還能為你們提供有效的安全保護,你們可以盡情享受,但不要試圖穿越或者觸碰它們,那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一不小心可能還會受傷。今天太晚了,我要睡覺了。我們明天見面聊,晚安!”
“這是什么意思?”皮皮問我。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次回家計劃失敗。”
“我們被發現了?”
“不但被發現了,還被囚禁了。”我看著兩張光網說。
不過,只憑這兩張網,真的能攔住我們嗎?我把胸前的工作牌摘下來,沖著光網扔了過去,動作像極了電影里飛牌的男主角。但是,飛出去的工作牌遇到光網立刻化成一縷輕煙,不見了。
皮皮“哇”了一聲。
我就不信了!我左腳踩了一下右腳腳后跟,又扔出去一件超級生化武器——我的鞋,結果鞋也在遇到光網的一剎那化成輕煙,升華了。
皮皮又“哇”了一聲。
“別‘哇了!煩死了!”我右腳踩了一下左腳腳后跟,把另一只鞋也送給了光網——好“禮”成雙嘛。
這次皮皮沒有“哇”,而是嘆了一口氣。然后,他指著那扇和我們一起被截在光網里的門問:“剛才沒來得及輸密碼,現在還輸嗎?”
“輸!當然要輸!有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們能打開這扇門;還有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這扇門里有我們要找的飛行器。”
按鍵聲響起,然后是提示音:“密碼錯誤!”按鍵聲再次響起,然后又是提示音:“密碼錯誤!”……
單調而又惱人的提示音似乎在告訴我們:回家的路還很遠……
一千年前,我和皮皮意外來到這個叫作地球的星球。我們在這里學會了地球人的語言,甚至還進化出了地球人的形態,但這不是我們的家,我們想回家。
為了回家,九百九十九年前我們就制訂了“追龍計劃”。那時,我們問地球人:“什么東西可以在天上飛?”地球人告訴我們:“龍。”于是,我們瘋狂地找龍,希望可以騎著它飛回我們的星球。我們找了整整一百年,卻連一片龍鱗都沒見到。后來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沒有“龍”,那只是傳說里的生物。
為了回家,五百年前我們制訂了“魔術變變變計劃”。那時,我們認識了一個魔術師,他變魔術出神入化,可以偷天換日,我們親眼看見他把一個小女孩射向星空,然后從星空中掉下來一個小男孩。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為他的搭檔,被他射向我們的雷羅星球。可是,我們跟了他整整五年,卻沒有被他射向任何地方。后來,我們才知道,“搭檔”的另一種叫法是“托兒”,也就是騙人的伙伴。
為了回家,我們曾經還制訂了“飛鳥計劃”“原子彈計劃”“鯤鵬計劃”“祥云計劃”……但不管哪種計劃,最后都以失敗告終。
“飛行器計劃”是我們今年剛剛制訂的。因為這一年,我們親眼看到地球人制造的飛行器飛到月球上去挖了土,還觀看了地球人在空間站進行的精彩“吃播”。我覺得我們回家的機會終于來了,所以才和皮皮來到了這里。可是,飛行器的影子還沒看見,我們就被困住了。
“都怪你!”我抱怨道。
“這本來就是兩個人才能完成的任務,你非讓我一個人完成!”皮皮不甘示弱。
“那就怪那群孩子!要不是因為和他們對決,我也不會生病。”
“你們那天到底比什么了?”
“不想說。”
“說說唄!”
“不說。”
“那我去問那個外號叫‘小麻雀的孩子,她一定會告訴我,而且還會特別詳細地告訴我。”
“那還是我自己說吧。她那不叫‘詳細,叫‘添油加醋。”
那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比賽,但第一次就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什么叫“輸得慘”。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時,我和皮皮剛剛搬到學校旁邊的樹林里,有一天溜進學校找孩子們玩,并且很高調地告訴他們:我們是外星人。他們聽后異常興奮,尖叫起來,可我看得出,他們心里一點也不相信我的話。我告訴他們我活了一千多歲了,他們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仿佛那是比“我是外星人”還好笑的笑話。我說:“不信咱們對決,看誰知道的多!”他們特別神氣地說:“比就比,輸的學狗叫,贏的是大王!”
我們商量好,對決一共進行三局,第一局比動物知識。
我說:“你們可以十個打我一個,我活了一千多歲了,見過的動物比你們聽過的動物都多,我不能以老欺幼。”
他們卻特別囂張地說:“不用,一打一就可以。”
我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誰知,一個回合下來,我發現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我!其實,本來我是占上風的,誰知道他們說著說著就說起了什么始祖鳥、霸王龍、水龍獸、甲胄魚之類的,還告訴我說是“多少億年前的史前動物”……什么呀?聽都沒聽過!就這樣,第一局我敗了。
第二局比宇宙知識。哼哼,這簡直就是比到我家門口來了,我就是從宇宙里來的!想當年,我穿越浩瀚的宇宙來到地球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我得意地告訴他們:“宇宙是無限大的,大到你們無法想象。”
他們卻搖搖頭說:“錯!宇宙是很大,但它到底有限還是無限,目前存在爭議,還有人提出了宇宙有限無邊的說法呢。宇宙是奇點大爆炸形成的,它的年齡是138億年。我們生活在太陽系,太陽系大約形成于46億年前。太陽系外面是銀河系,銀河系大約有1000億—4000億顆恒星……”他們在說什么?他們說的是宇宙嗎?我是來自宇宙的人嗎?他們又是誰?太可怕了!第二局,我又輸了。
規則是三局兩勝,所以比到這里,好像已經沒有什么再比下去的必要了。但是我不服,于是我耍賴,把規則改成了五局三勝、七局四勝、九局五勝……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比了多少局,反正沒有一局是我贏的。
他們還假模假式地安慰我:“沒關系,勝敗乃兵家常事。”真是太囂張了!
我可是一個外星人啊,還是一個活了一千多年的外星人,就這么讓一群小屁孩給欺負了!雖然最后他們沒讓我學狗叫,但我覺得有一只狗好像一直在圍著我叫,叫得我心里打鼓、腦袋冒火。就這樣,我病了。
“所以,以后再也別跟我提那群討厭的孩子了!”我對皮皮說。
“輸得真慘呀!這眼鏡還是我戴吧。”皮皮伸手把我鼻梁上的眼鏡奪了過去。
“笨蛋皮,給我!”我伸手去搶。
皮皮拿著眼鏡跑開了。
我追。
我搶到了眼鏡。
我向反方向跑去。
皮皮在后面追。
皮皮要追上我了。
我一轉身,跑到了他后面……
“等等!”我站住了。
皮皮也站住了。
我們看著對方——剛才我們在跑,向前跑,向后跑,轉身跑,但我們卻沒有觸碰到截在我們兩邊的光網。兩張網始終和我們保持著半米遠的距離,也就是說,網一直在隨著我和皮皮移動!系統有漏洞!
我試著向后退了幾步,皮皮也向后退了幾步,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大了,但我們都沒有碰到網,截著我們的兩張網之間的距離也變大了;我們向對方走近兩步,兩張網之間的距離也近了些,但依然沒有碰到我們——光網真的會隨著我們移動!
我和皮皮會心地笑了:“我們能出去了!”
“別走門。”我對皮皮說。
“走窗。”皮皮回答。
我們一起來到一扇窗前,當然,截住我們的光網也隨著我們來到了窗前。我們一起向窗外望去,這是十六樓,有點高。但是,但是——你猜我們看到了什么?窗外,樓下,有太空飛行器!許多太空飛行器!原來它們不在太空基地的大樓里,而是在太空基地的廣場上!找到它們也根本不需要密碼,只需要從十六樓跳下去就可以了。
“跳?”我問皮皮。
“我不敢。”皮皮說。
我也不敢。這時,我看到了消防栓,有了辦法。
五分鐘后,我和皮皮安全地在太空基地大樓外的廣場上降落,并且甩掉了一直跟著我們的光網。原來,光網是不能離開太空基地大樓的,當我們爬出窗戶,從樓里到達樓外時,光網就已經不能再“保護”我們了。你問我們是怎么下來的?那可要感謝消防栓里又長又結實的消防水帶了。
現在,太空飛行器就在眼前,我們的回家計劃即將實現!為了這一刻,我們等了一千年;為了這一刻,我們品嘗了一千六百二十一次失敗和失落。啊,太激動了!
我們打開飛行器的艙門,走進飛行艙,在里面轉了一圈,然后又走出了飛行艙——我們不會駕駛飛行器!
皮皮哭了,我也哭了。
我們以為找到飛行器就可以回家了……真是太幼稚了,幼稚得像個孩子。不,我們還不如孩子!如果現在站在這里的是那群孩子,他們一定比我們強!他們可是能讓我學狗叫的大王呀!
“我宣布:第一千六百二十二次回家計劃徹底失敗!”皮皮沮喪地說。
“我宣布:第一千六百二十三次回家計劃正式開始!”我意氣風發地說。
“別計劃了,計劃多少次都沒用。”皮皮抹著眼淚說。
“不,這次不一樣,這次一定有用!想聽聽我的計劃嗎?”
“不想聽。不過你可以說,我就當笑話聽。我現在心情不好,想聽笑話。”
“從明天開始,我們要想辦法跟那群孩子一起上課。”
“這是什么計劃?”
“真正的回家計劃!這些飛行器哪兒來的?科學家們制造出來的。科學家們哪兒來的?從學校里走出來的。所以,我們走進學校,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像他們一樣制造出自己的飛行器。”
“我們?成為科學家?可能嗎?”
“我們連人類的語言都學會了,并且還進化出了人類的形態,當個科學家算什么!”
“有道理!”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真正的‘博士卡!”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
“我也會成為真正的‘博士皮!”皮皮搶走了我的眼鏡。
“還我!”
“不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