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花生惹的禍

戴婉伊

（一）

多年以后，站在天生食品制造公司特別宴會大廳前，食物設計師石天想起了父親帶他參觀第一代二氧化碳淀粉機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但很快，他就努力地把那幅畫面趕出了腦海，因為他今天要帶全家人吃一頓超豪華大餐，一頓全世界每年只有50 桌客人才能享用的真·人類歷史經典美食套餐，這是他為公司辛勤工作20 年并作出卓越貢獻的回報。

因為持續多年的環境問題，在石天出生時，溫暖的陽光和清澈的水就已經從人類生活中消失了，代之以烈日的炙烤和干旱的折磨。同時消失的，還有人類曾經熟悉的小麥和水稻，人類以它們為食已經有上萬年歷史了。在石天的記憶里，他小時候吃過的食物只有玉米。

“這就是碳三植物和碳四植物的最大區別，碳三植物太嬌氣了。”父親總是這樣說，“所以，我們現在只好天天啃玉米。”

兒時的石天不喜歡吃玉米，他也不理解父親話語里的無奈，直到他學習了相關知識，他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跟光合作用有關。

無論是水稻、小麥還是玉米，它們的成長都依賴著光合作用。但是，植物光合作用的方式并不完全相同，利用陽光的效率也不相同。水稻和小麥都屬于碳三植物，玉米則屬于碳四植物。遺憾的是，碳三植物的光合作用效率比碳四植物低得多，在產量上少于后者，而且在炎熱干旱的條件下，碳三植物的生存面臨著更大的挑戰。所以，首先從餐桌上消失的就是水稻和小麥，一同消失的還有絕大多數的糧食作物和蔬菜（植物物種中95% 都是碳三植物），以及肉類。

不過，說消失也不準確，因為在高科技的加持下，想要維持這些食物的少量產出還不算是太難的事，不過價格嘛，那就聳人聽聞了。

那么，窮人只能吃玉米嘍？笑話，要真的能天天吃玉米都算好的了，還沒等不愛吃玉米的石天長大，連玉米都開始大規模減產了。幸好，科學家發明了二氧化碳淀粉機，擁有該項專利技術的正是天生食品制造公司。

（二）

石天記得，那時候整個世界都轟動了，所有城市的科技館都在展出這種機器，父親也帶著他去參觀了。機器旁的虛擬現實一刻不停地展示著它的運行原理，這深深地吸引了石天。

大自然生產淀粉，需要大約60 步代謝反應及復雜的生理調控，而利用人工合成的方式，二氧化碳只需要經過11 步就能變成淀粉。人工合成淀粉的方式，就是像搭積木一樣將碳一化合物搭建成多碳化合物，首先用化學催化劑將高濃度的二氧化碳還原為碳一化合物——甲醇，然后將甲醇搭建成碳三化合物，再把碳三化合物搭建成碳六化合物，最后再次搭建，就得到需要的多碳化合物，也就是淀粉。這一切都可以在二氧化碳淀粉機里完成，一臺1 立方米大小的機器年產淀粉量相當于5 畝玉米地！

從那一天起，石天就立志要為人類的食物事業貢獻力量。大學時，他學了最時興的食品設計專業，畢業后憑借優異的成績進入天生食品制造公司，成了一名設計食物的設計師——那時人們的食物基本上都以這種人造淀粉為原料，食品設計師的職責就是利用各種技術手段，還原那些消失的美食，以及開發出更多的新奇食物。

憑借對夢想中的美食的熱愛，石天迅速成為公司設計師中的“靈魂人物”，他設計的那些美食既有歷史的厚重感，又有現代的時尚感。至于味道，那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公司的資深品鑒師說，“頗具真實感，有點兒意思”。

天生食品制造公司的主營業務就是生產、銷售這些設計出來的食物，但是每年年底，公司還會推出50 桌的真正美食。每到這時，全世界都會轟動的，富豪們趨之若鶩地來預訂，甚至還有新聞曝出有人寧愿向銀行申請美食貸，背上5 年、10 年的貸款，也要來親口品嘗一下。

石天的幸運在于公司福利，每年公司都會拿出一個名額來獎勵特別優秀的員工，20 年后，獎勵終于落到了石天的頭上。

（三）

石天帶著全家人，盛裝出席宴會。看著服務生將一盤盤的菜肴端上桌時，他只覺得空氣中彌漫著幸福的味道。

“這是真正的紅燒肉，看它那油亮的色澤，還有這種香濃軟糯的口感，我怎么也調配不出……”

“這是青菜，不是摻了海藻粉的那種假菜，口感多么脆嫩！”

“啊，這一定就是川菜的經典代表——宮保雞丁！這里面不光有雞肉，還有花生，多么讓人著迷的小堅果，你們的爺爺曾說把它油炸一下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石天想起了已經去世的父親，他不禁難過起來，吃進嘴里的美食似乎也不香了，喉頭還有點發緊，胸悶，喘不過氣來。

“我這是怎么了，難道是太傷感了？”

石天只覺得意識都開始有點模糊了。

妻子也覺察到石天的異常，她有些驚慌地扶住丈夫，問他是不是有些過于敏感了。

“過敏”這個詞瞬間閃過石天的心頭。“是食源性過敏嗎？該死的，一定是花生鬧的，原來我是一個花生過敏患者。”

“花生過敏的癥狀包括血壓降低、面部和喉嚨腫脹，這些都會阻礙呼吸，從而導致休克。”在醫學和食品學書籍中，都有關于花生過敏的記載，但石天從未關注過，因為花生早就從大眾餐桌上消失了。

石天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孩子們，還好，孩子們都一切正常。“看來家里就我一個花生過敏患者，大概是我的基因哪里出了點問題。”

“我的真·人類歷史經典美食套餐，全搞砸了。”這是石天在昏倒前的最后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