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貝貝的指甲花

劉希

一

沒有誰，比張貝貝更喜歡指甲花。

“我要種一片指甲花，把奶奶的院子變成指甲花花園。”張貝貝把指甲花種子握在手心里，興奮地大叫道。

張貝貝只有一顆指甲花種子，是她好不容易從同桌高欣那里要來的。

放學回到家，張貝貝放下書包，飛快地找來鏟子，開始種指甲花。她在院子里選了一塊肥沃的土壤，小心地翻土，緩緩地澆水，仔細地撒種，認真地蓋土。怕奶奶養的雞鴨搗亂，她撿了一個廢竹簍罩在上面。然后，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貝貝，你種的是啥呀？”隔壁的林奶奶笑瞇瞇地問。

“我種的是指甲花，林奶奶。指甲花可漂亮了。到時候開花了，我喊您來看。”

林奶奶一個人住，老伴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貝貝聽說林奶奶原來有個兒子，很帥，可是得了抑郁癥，有一天晚上跳了河。

每天放學，張貝貝都去看指甲花種子有沒有發芽，然后再給它澆點水。三天后，種子還是沒有丁點成長的跡象。她跑去問奶奶，奶奶說：“等等吧，耐心點，是種子就會發芽的。”

張貝貝太心急了。她總是跑去看，下雨的時候怕雨水把泥土拍緊了，她給花種子做了一把花傘。晴天，她怕太陽把泥土曬干了，上學前澆一次水，放學后又澆一次水。

過了一些日子，張貝貝突然發現，嫩嫩的小苗破土而出。張貝貝感到莫大的欣慰，一蹦一跳地跑到教室，把這個喜訊告訴高欣。

“張貝貝，這值得你這么開心嗎？”高欣說，“有機會你去城里看看，城里的花比這指甲花好看百倍。我阿姨家的露臺上到處都是花，跟畫一樣。”

張貝貝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她不懂什么是露臺，也沒見過幾種花，城市對她來說遙不可及。雖然她的爸爸媽媽就在城里打工，爸爸跟她描述過城里的高樓大廈，媽媽跟她說過城里的超市和公園，可是，她一次也沒有去過。

二

奶奶做了一鍋蕎麥餅，讓張貝貝給林奶奶端點過去。張貝貝小心翼翼地端著碗，來到林奶奶家門前：“林奶奶，我奶奶做了一些餅，可香了，您嘗嘗。”

好半天，從屋子里的黑暗處傳來微弱的聲音：“是貝貝呀。”林奶奶躺在破舊的躺椅上，她想扶著扶手起來，可就是用不上勁兒。張貝貝見狀，立馬說：“別動，您就躺著。”

張貝貝拿起一個蕎麥餅，又找出水瓶倒了一些水，遞給林奶奶。林奶奶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吃著餅。張貝貝見屋子里有好幾天沒有收拾了，便拿起掃帚麻利地掃起地來。

“貝貝，你真是一個好孩子。”林奶奶慈愛地看著張貝貝，夸獎道。

張貝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羞赧地笑了。

林奶奶吃完餅，氣色好了很多。

“林奶奶，我帶您去看指甲花吧，它長高了好多呢。夏天一到，就會開花了。”張貝貝興奮地說。

“好，我也喜歡指甲花。年輕的時候我種過。用花瓣汁涂指甲，指甲上就會留下紅色的印子，可好看了。”

“林奶奶，這花長得可真慢，我好想它快點長大。”

“傻孩子，什么東西都是慢慢才能長大的呀。你出生時才一丁點大，現在不是這么高了？”

三

指甲花苗長得確實慢，張貝貝有些著急，擔心它缺肥，從奶奶的肥料包里抓了一把肥料埋在了根部。聽說淘米水能促進花苗生長，只要她在家，就主動去煮飯，收集一些淘米水，澆在花苗上。每天放學一到家，張貝貝就直奔指甲花，用手指量一量花苗的高度，用心察看每一片葉子。若出現一點不良的癥狀，譬如黃了一片葉子，她就會心急如焚，圍著奶奶問東問西。

“不就是一株指甲花嗎？貝貝，不用這么刻意關注的。”見她著急，奶奶開導她。

其實，不是一株指甲花的事。上次媽媽在電話里跟張貝貝說城里的公園很漂亮，花壇里的花開得特別好看。張貝貝就想自己用雙手栽出一個花壇的花，讓媽媽高興高興。

林奶奶生病了，在醫院里住了三天后，回到了家里。張貝貝跑去探望，林奶奶握著兒子和老伴的照片，落著淚，“貝貝呀，林奶奶老了，說不定哪一天就走了。”

“不會的，林奶奶，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我會陪著您，不怕哦。”張貝貝走上去握住了林奶奶的手。

“好孩子，你也是苦命的孩子。你說你爸媽，怎么就舍得丟下你去外面打工呢？”

“為了掙錢呀。爸爸說，等掙夠錢就給我們蓋大房子。”

“可他們去了七年了。”林奶奶嘆氣。

張貝貝低下了頭。可不是？七年了，這七年，她總共只見過爸媽六回，她快記不得他們的模樣了。

林奶奶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手指瘦得像苦瓜藤。

四

回到家后，張貝貝和奶奶提起林奶奶的事。奶奶嘆了口氣：“你林奶奶身體太差了，還不知道她能不能挺過今年。”

奶奶這話讓張貝貝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林奶奶會病得這么嚴重，她感到害怕。

“不如把那株指甲花栽到林奶奶的門口，她說她喜歡指甲花，這樣她一打開門就能看見，說不定對緩解病情會有幫助呢。”張貝貝這樣想著，便拿了一把鏟子，輕輕地把那株指甲花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子裝著，捧到了林奶奶的家門口。她找了一塊空地，又選了一個好的視角，這樣指甲花長大的時候，林奶奶一打開門就能看見。

“林奶奶，我把指甲花栽到您家門口了，夏天就開花了哦。”張貝貝擦了擦手，興奮地大叫。

林奶奶驚訝極了：“這花不是在你院子里嗎？怎么移到我這里來了？”

張貝貝想了想，說：“栽在您這里更好啊，我發現，您這里的陽光更燦爛。”

林奶奶咧著沒牙的嘴，笑了。

夏天到了，指甲花開出了鮮艷的花朵。張貝貝搬了把椅子，把林奶奶攙扶到外面看花。林奶奶說：“對，就是這樣的，我小時候種的指甲花就是這樣的。”她輕輕地摘了好幾朵，把指甲花搗碎，又加了一點食鹽，抹在指甲上，用蓖麻葉子包好。果真，指甲上染上了好看的朱紅色。

每天放學，張貝貝都跑去看林奶奶，順便去看看指甲花。林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她只在看到指甲花的時候，眼睛里能閃出一絲活潑的神采。張貝貝希望，指甲花的花期長一些，再長一些。

每種花都有花謝的時候。指甲花謝了，林奶奶用一個紙盒收集花籽，她說，要用這些花籽種出一大片指甲花。

暑期高溫難耐，天剛蒙蒙亮，張貝貝就被熱醒了。她干脆爬起身，準備幫奶奶做早點，再去林奶奶屋里搞衛生。

打開門的剎那，她呆住了——

院墻門口放著一根破敗的拐杖、一把老舊的鋤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佝僂著，在她曾經栽種指甲花的地方，在剛剛挖過的土壤上，認真地撒下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