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SHA BIRD


Dress X上的虛擬時裝
這是我閑暇時最喜歡做的事:在各大電商平臺閑逛,或是在服飾租賃網站里上下滾動著屏幕—為舞臺而生的高跟鞋、輕薄精致的短上衣、羽毛飾邊的迷笛裙,我會一邊刷著網頁,一邊把它們加入網站的“愿望清單”,以期在將來的某個重要時刻穿上它們。我能感受到那股微微的愉悅感,像是隱約穿透著我周身的血管。而這一次,我“下單”了一件特殊的商品,購買過程同樣的愉悅,只不過它并不是一件實體的裙裝,而是一件虛擬裙裝。這條裙子垂墜感極佳,在層層疊疊的精致薄紗下,露出欲遮還羞的襯裙,胸部半杯的前衛設計讓人聯想起穿著Loewe金屬胸衣禮服的Zendaya“。穿上”它的我仿佛是一位女王。可不是嘛,我下單時選擇的可是被稱為“星際皇家連衣裙”的款式;但也不盡然,假如我知道畫面上還會露出我的雙腳,我應該會在造型上再稍作調整。畢竟,這條裙子并不是實物。我在虛擬服裝平臺DressX下了單,又隨單發送了一張自己的試衣照片。有人將裙子與我的形象疊加在一起合成一幅圖后,又將圖片發回了我的郵箱。實際上,整件裙子都是由微小的像素組成,看得見摸不著,沒有真實的觸感。但神奇的是,從各個方面來說,它都妙極了。
其實,這并非是我與“虛擬時裝”概念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這類屬于元宇宙的時尚將現實世界與虛擬元素緊密融合。作為一個00后記者,成長于數字化時代,我對虛擬空間十分熟悉,因此,我對AR的認知遠不止于Prada在Instagram上推出的“Current Mood”濾鏡。但我個人并不是元宇宙的玩家。之所以如此,并非是覺得這一概念不夠引人入勝,恰恰相反,正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年輕,我發現自己可能會更易于對一些事物著迷上癮,比如沉迷于煙酒之樂,或者成為足不出戶的死宅。不過,時不時地,我還是會涉足體驗一把虛擬世界中的感覺,在那里,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挑選自己的游戲角色,那種感覺太棒了。今天,你可能是一名來自澳洲內陸的亡命之徒,扛著豹紋的長槍,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明天,你又可以是一位身披藏藍紗裙的窈窕淑女,舉手投足間盡顯尊貴和華美。虛擬世界中,角色形象即是人物性格的外化,這與現實生活并無二致,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在虛擬世界,個性化定制充滿著無限的可能。
也許你都還沒來得及完全意識到,人們早就已經駕輕就熟地在不同的虛擬人格間游走。我們會為了拍照特地置辦一身行頭,在Teams召集線上工作會議時是一個形象,與迪拜的好友視頻通話時可能又是另一個形象。無論你將自己打扮成一個精力充沛的土豆先生,在頭像里為自己戴上一對AR耳環,或是簡單地模糊了視頻背景,我們都或多或少地左右著自己在線上空間里呈現的個人形象。
雖然已對形形色色的虛擬現實有所涉獵,但我與虛擬時尚的關系卻更加微妙復雜。我在一家時尚雜志社工作,對時裝行業充滿敬意。在我眼中,為裙子Gucci與SuperPlastic推出SuperGucci跨界合作項目,獨立設計師品牌Staffonly推出系列同名NFT作品虛擬明星Janky與Guggimon登陸Gucci時尚元宇宙添上厚重的裙撐是一項多么非凡的創意(是的,我自己就有一條);適合大女主的褲裝打扮也是我的菜。直到今天,每每想到我曾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高級定制的技藝,仍會讓我有種不敢置信的幸運感。也許,我這一代人正站在連接過去與未來的臨界點,既對虛擬世界的誘惑無法抗拒,又對完全沉浸其中保持著一份清醒的懷疑。
話雖如此,既然人們已越來越多地參與到虛擬世界中,或是為自己的虛擬形象添加上某個濾鏡,或是在屏幕中為自己穿戴上由像素匯集而成的服裝配飾。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呢?在數字時尚實驗室Xtended Identity的設計師ZiqiXing看來,在未來,一切的事物都會越來越虛實結合,甚至完全虛擬,一切的評判都會通過連接著屏幕的鏡頭來完成。不過現在看來,此番景象的實現還需假以時日。DressX的創始人NataliaModenova與Daria Shapovalova則認為,一種“去中心化的存在方式”可能會更早成為現實,這意味著,我們在物理世界中的狀態僅僅會是你我諸多身份中的某一面。同樣重要的另一面形象還會出現在游戲《堡壘之夜》中,在那里,你的虛擬愛犬可能正穿著Balenciaga的套頭衫。而這多面的形象合在一起,才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你。

獨立設計師品牌Staffonly推出系列同名NFT作品

?Gucci與SuperPlastic推出SuperGucci跨界合作項目,虛擬明星Janky與Guggimon登陸Gucci時尚元宇宙
的確,從時尚的角度出發,我已漸漸開始認同這種看法。現實中,我還算有機會和渠道去近距離地接觸時尚設計師以及他們的作品,而許多人可能并沒有類似的資源。虛擬服飾在某種意義上實現了更加平權,因為人們可以用比實物優惠得多的價錢,買到出自設計師之手的摯愛禮服(我買的那款僅需要26英鎊)。在此背景下,你便可以盡情地在虛擬世界中,表達你的時尚主張。也許有些人會質疑:虛擬服飾怎么能與實物相提并論?但實際上,想要制作出一件精美絕倫的虛擬裙裝,其所需要耗費的心血與技藝絕不亞于制作實物。從構思草圖到挑選服飾質地呈現的形式,再到3D建模(相當于現實中的試衣環節)和渲染,整個過程都需要花十萬分的心思。Gucci、Iris van Herpen、Dundas和Coach等一眾奢侈品牌早已向虛擬世界的藝術專家們—Republiqe、DressX、GATE、Rook Vanguard—發出了結盟邀請,與它們一同締造元宇宙的設計作品。當下甚至還催生出了“數字化制衣師”,他們嘔心瀝血,專注于創作虛擬面料。
與此同時, 在網絡中實現人們穿衣打扮的幻想還會更加綠色環保。正如虛擬時尚的宣傳者Daniella Loftus在Instagram中宣稱的:“制作圖片的過程是完全無公害的。”而在Modenova看來,假如一件虛擬的裙裝表達了穿衣者的內心情感,那么它與實物便同樣“真實”。我也十分同意她的看法。
說到這里,一項新的創意又呼之欲出:為我們所有的實物服飾創造出對應的虛擬標識,或者說,為它們打造唯一的數字“護照”。通俗地講,技術大廠正致力于將現實世界中的時尚物件轉換為NFT。這里的NFT并非是虛擬藝術品(你也許會產生此方面的聯想),而是為每一件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物都建立起的一一對應的、唯一的數字代幣。它們是實物的虛擬“雙生子”,帶著關于此件實物的獨特的、不可替代的信息;我們將其儲存在區塊鏈上。假如你有一件設計師款的實物外套,通過掃描外套上的智能芯片或二維碼,你便能夠獲取專屬于這件外套的完整信息鏈,諸如物品的質地成分、產地等。與此同時,你的虛擬錢包里便添加了關于這件外套的所有權。假如哪天你將外套出售,它的數字代幣便也將同步轉移至買家的虛擬賬戶。
現如今,各大主流品牌正逐漸采納上述創意,而這也預示著它的前景。通過該技術,我們能夠極快地辨別實物的真偽,這也意味著每年價值高達1.4萬億英鎊的時尚仿冒產業可能就此終結。Bottega Veneta已經在它的箱包中添加了NFC(近場通訊)標簽,通過在近場區域內植入數字化配對編碼的方式來進行防偽。無獨有偶,Breitling手表已裝載了基于區塊鏈的數字護照,通過它,顧客就能便捷地獲知手表的養護須知;在未來的對等交易中,手表的主人還能隨時查看手表二次轉賣的預估價格。數字化的NFTs還記載了對應實物的維修和轉手記錄,并能夠有效地證明Madonna的確曾經擁有過某件著名的外套。當然,此等虛實結合的好主意也不乏輕松詼諧的創意:在Nike的“Cryptokicks”項目,你可以將你所擁有的球鞋NFT與他人的球鞋NFT“繁衍”出一雙可愛的虛擬混血鞋寶寶,隨后再將它制作成為實物。
盡管虛擬世界有諸多的創新性和實用性,我依舊存有些許顧慮,不知道我們到底能承受多少由此引致的損失。似乎在此過程中,每一件物品的價值都會基于一系列標準而成為亙古不變的存在,這些標準可能是物品的年代、出處、儲存的方式,或者轉售的價格。舉個例子:如果我們將前面講到的那件設計師款外套與它對應的數字“護照”永恒地綁定在一起。在現實中,這件外套可能只存在了12年,期間,我們多多少少為它做過一些縫補和修飾—添個大衣口袋或去除一兩處縫線—而它的實物價值也便只延續了12年。但在未來的虛擬時尚中,我們的價值體系是否僅僅建立在冰冷的數據之上,一切的一切是否都僅僅只是對可交易性的算計與衡量?
我們與服飾在情感上的聯結又去哪里了呢?那些無法被分類、被算計的心緒又該如何安放?我有一款Gucci 的1955馬銜扣單肩包,那是在我兒子出生那年我送給自己的禮物。這款包是我對自己的精神鼓勵,正如Radiohead的經典曲目所唱,預示著“一切都剛剛好”:事業、收入、伴侶、孩子以及個人的追求。誠然,我對虛擬服飾并非無動于衷,但這些形象永遠也無法如這款包袋般與我相親相近、直抵我的內心。只要看上它一眼,我的心中便能激起無限的感懷與喜悅。輕輕提著它,我便會會心一笑,所有過往歲月的美好便如昨日重現般涌上心頭,哪怕曾經也有過艱苦難熬的日子。我無法為這款包定價,因為與之相連的情感是無法編碼的。我的Gucci包包的數字“護照”也許會顯示:由于這款包袋曾經沾染過龍舌蘭的酒精和意大利面的湯汁,它的價值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漸貶損。但數字“護照”全然無法記錄這款包對于我個人來說所承載的極致的情感。
我還有一件祖母穿過的綠色絲絨夾克。我的祖母是一名演員。小時候,我曾見她穿著這身夾克在舞臺上演出,而衣服上的污漬則透露著那場演出后的派對場面。我并不想知道當年的真實場景。一點點回憶與一絲絲想象的混合,反而營造出這件服飾引人入勝的魔力。DressX與Breitling堅定地告訴我,區塊鏈將是未來延續傳統的方式:未來,人們可以借助虛擬錢包使得家中的珍藏能夠代代相傳,更有甚者,即便傳家的實物已經滅失,虛擬世界的對應物仍將長久地存在下去,家族的記憶再不會稍縱即逝,而將成為永恒。盡管如此,我卻認為最終的消亡也有其美的意境。當某一樣事物的余輝將滅,哪怕它只是一件夾克或一只包包,與之相隨的懷戀與回味便也成了一場敝帚自珍的告別儀式。
誠然,虛擬時尚承載著卓越的智慧和精巧的匠心。我支持主流品牌在未來上線“屏幕系列”服飾,就像現如今各大品牌推出的慶典系列、度假系列一樣。也許在虛擬世界,終有一天,我也能負擔得起一件Saks Potts的人造皮草大衣。虛擬形象的確有其價值,它讓我們有機會能夠更加自由大膽地呈現那個在現實世界中尚且怯于展露的自己。也許,這便是我關注并支持“去中心主義”的原因。幻之間,仍然需要設有一條重要的界限。
有些人已經深深地迷戀上了虛擬世界,他們更青睞科技的加持,以科技之眼看世間萬物。在時尚領域,虛擬“雙生子”的概念也正有此意味—每一件實物服飾都會與其相應的元宇宙“雙生子”相互交織。然而,讓人顧慮的是,假如這一愿景成為現實,物件之于物主的價值又將走向何方?它所對應的區塊鏈的價值也許將會越俎代庖地取代其他任何層面的價值。而我所憧憬的想象仍須保留那重要的界限:虛擬的時尚兀自奇幻而華美,你我徜徉其中,盡興而投入;而轉身離開屏幕,那屬于你我隱秘而深沉的心緒依舊被小心地呵護著,永遠地留存于那觸手可及的裙衫衣裳間。正好似:前一秒,你可以身著Off-White牛仔在Roblox的虛擬音樂會上放肆搖擺;下一秒,你依然可以從衣櫥深處的收納盒中小心取出祖母的夾克,沉靜而肅穆地回憶起兒然而,我依然堅定地認為,在現實與虛時的溫情時刻。


在紐約的中國時裝設計師周通Terrence Zhou于今年稍早時候與Xtended Identity合作推出了NFT時裝系列,ELLE與之聊了聊關于虛擬時裝的那些事。
周通Terrence Zhou
畢業于美國帕森斯設計學院,多年攻讀數學與工程學的經歷使他在作品中將理性思考融入感性體悟,將看似庸常的瞬間轉化為怪誕幽默的設計。Terrence了解互聯網空間對于個性自由展現的可能性,于2022年推出虛擬服裝系列。他的成衣系列 Bad BinchTONGTONG 也延續了設計師的設計宗旨,旨在用古靈精怪的服裝和配飾連接乖張個性與實穿價值。

ELLE:開始做虛擬時裝的契機是什么?
Terrence Zhou:我其實很早就有數字化我的作品的想法, 后來剛好接到Xtended Identity的邀請,便合作推出了一個NFT時裝系列,發布在歐洲最大的web 3.0時裝平臺上,也算是一個巧合。
ELLE:你是否認為你自己原來的服裝設計對于虛擬時裝來說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為什么?
Terrence Zhou:我覺得我的服裝本身就具有虛實結合的特點。我在網上發圖的時候,經常會收到網友的詢問,問我的作品是不是虛擬的。我覺得其實網絡的世界慢慢變得越來越真實,我們發布在網上的信息也許永遠都會存在。
ELLE:你自己會很關注NFT等行業動態嗎?你認為虛擬時裝會成為未來的主流嗎?
Terrence Zhou:虛擬時裝和NFT 還是有區別的,虛擬時裝也許不一定是NFT。從藝術創作的角度來講,我認為會有越來越多的品牌和藝術家通過虛擬時裝來表達自己的創意,因為不太受材料和物理的限制。但是對于NFT我依然持有保留意見。NFT的存在只是為了給元宇宙的經濟系統的建立做鋪墊,不一定會是虛擬時裝,NFT可以是任何數字化的東西,它就像我們購買物品的憑證收據,只是很巧合的“藝術”是NFT的首批應用。
ELLE: 你如何定義當下服裝的“實用性”?并且你是如何去實踐的?
Terrence Zhou:我覺得“實用性”在設計里的出現是因為現代主義:那個時代的設計強調功能性和實用價值,并非裝飾感。我的設計理念和廓形其實都有在延續這個概念,而并不是站在它的對立面,因為“實用性”或者“實穿性”在我們信息化的世界已經被賦予了新的定義。現在我們都有兩個身份:一個是真實世界的我們,一個是網絡世界的我們。他們很多時候也許呈現的是迥然不同的性格,代表的是不同層面的“自我”。也許我的衣服在現實世界是受限的,比如你可能無法穿著我的衣服去某一些工作場合,但是我發現很多朋友會喜歡穿我的衣服拍照并在社交媒體分享。因此,我的衣服也許在網絡世界正是“實穿的”。在虛擬化的世界里,我的作品有著更多的可能性和自由度。所以“實用性”這個概念本身應該是根據時代背景的更迭而更新的:提出這個概念的人們可能生活在一個人與人的聯結都不是那么便利的年代,當時的網絡世界也沒有當代的存在感,所以現實世界中的“實用性”才被放在了首要的目的。而現在處在數字化革命的我們可能要重新思考現實世界中的“實用性”是否是我們設計時的優先考量。
ELLE:作為設計師,創作虛擬時裝和設計實體時裝時,你認為最大的不同在哪?
Terrence Zhou:名字可能不同,但是創作方式都是一樣的。

Terrence Zhou與Xtended Identity聯合推出的NFT時裝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