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
財富是人的另一個焦慮源。窮人患得,富人患失。患得患失,是財富跟世人玩的一個游戲。這個游戲之所以讓人們痛苦不堪又樂此不疲,是因為我們沒有看破財富的真相。
“擁有財富”是一個錯誤的概念,正確的叫法應該是“保管財富”。我們費盡周折把一塊美玉弄到手,看上去美玉在我們手中,事實上在我們手中的時間只有幾十年。幾十年之后,它屬于另一個人。
我們都是保管員。
既然如此,我們何必為之焦慮?
古人認為,財富來自布施,所謂“舍得”,大舍大得。
在這里起作用的是一個數學原理,種一收百,種百收千。
小時候不懂人們為什么把范蠡和關公尊為財神,后來才發現這一“尊”,真是再高妙不過。
尊范蠡為財神是因為他懂得財富的秘密:千金散盡還復來,只有“散盡”,才能“復來”。
當年,范蠡帶著西施逃離越國到齊國做生意,從小生意做起,沒多久就發了大財,可旋即他們就舉財布施,把財富統統布施給窮人。然后又從小生意開始做起,結果沒多久又發了大財,然后再布施。如此三聚三散。以散為聚,以舍為得,真是聰明到家,智慧到家,當然最終是愛心到家。
人們尊范蠡為財神,還在于他的知足。古人講,知足為富,人敬為貴。假如他不知足,幫越王辦完事后,賴在那里不走。結果會怎么樣呢?文種的下場可能也是他的結局。
越王在范蠡的幫助下打敗吳王,成就了霸業,但慶功會上獨少范蠡。原來他隱姓埋名,逃到齊國去了。他在齊國給文種寫了一封信:“高鳥已散,良弓將藏;狡兔已盡,良犬就烹。夫越王為人,長頸鳥喙,鷹視狼步。可與共患難,而不可共處樂;可與履危,不可與安。子若不去,將害于子。”
文種不信,終成劍下之鬼。
文種真不信?
想也未必。那是什么讓他流連忘返,讓他遲遲“不去”?
尊關公為財神,那是因為古人明白,忠信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財富,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
財富是一次“結果”,是善良、忠誠、信譽之樹“結”出來的“果”。
地震后,有個乞討者把其辛苦所得的一包零錢全部捐了出來。在我看來,這包零錢比全世界所有的財富加起來都值錢。在我看來,她也是財神。
人有善愿,天必從之。自古以來,大財富擁有者也多是大慈善家。或者說,大財富擁有者和大慈善家是一體之兩面。
財富還是春種秋收。某個人發了大財,看上去是發了大財,事實上是他的麥子熟了,收獲的季節到了。
如果一個人春天沒有播種,秋天收獲什么?當然顆粒無收。
同時,在我看來,發大財還是發小財,也是一個“瓜豆原理”:種瓜者收獲不了豆,種豆者收獲不了瓜。
一夜之間,一塊錢變成一百萬,這是多少人甜蜜的美夢。
人人都想把一塊錢變成一百萬,那個一百萬從何而來?
古人還講,子貴為富,真是高妙。
兒子在北京上大學。一次到北京出差,正碰上他放寒假,邀我同坐火車,可是我已經買不到火車票,就動員兒子轉讓掉那張火車票和我一起坐飛機。兒子堅決地說,等他啥時能夠十九小時賺夠機票的錢再坐飛機,否則,就一直坐火車。
在我看來,兒子的這句話值一百萬。
俗話說,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么?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么?
就是說,如果兒女有出息,他不需要你的金錢;如果兒女沒出息,你的億萬資產在他手中也可能頃刻化為烏有,且會害了兒女。古人早就看到這一點,因此才有“勿以嗜欲殺身,勿以財貨殺子孫”“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善為至寶一生用,心作良田百世耕”的勸勉,才有“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的告誡。比爾·蓋茨有三個孩子,他卻表示:“我不認為這些巨額財富對他們有什么好處,我將在余生捐光我所有的家產。孩子們每人只會得到我財富的很小一部分,這意味著他們將不得不自食其力。”
古人還講,平安是福。
眼下,我的父母都是八十多歲高齡的人了,還能下地干活,在我看來,也值一百萬。
他們的一生雖然普普通通,但大幸福就在普通里。想想看,當下有多少“富人”,成天處于疲于奔命的狀態,頂著有可能隨時到來的危險,包括牢獄之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樣的財富擁有,到底有多大意義?而且時時遭人嫉妒,處處有可能被算計,真是如激流泛舟,懸崖走馬,安危系于一線。
沒有安,何談享?
要想明白財富,就要首先明白增值。就像我們給水池蓄水,入流雖大,但若有孔,水也難存;如若無孔,即使入少,水也看漲。又像我們吃梨,如果狼吞虎咽,即使三個五個,也難知味;如果能夠專注于牙齒咀嚼梨子的每一次閉合,體味著味蕾如何接觸沁涼的甘甜,雖啖一梨,享受卻遠超過狼吞虎咽者。
讓生命增值的是安詳。一種明察的生活,洞悉的生活,回歸的生活,無漏的生活,享受的生活,就是安詳。
安詳不是加法,也不是減法,而是乘法。
這個乘法,在我看來,才是真正的財富。
【原載《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