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豆腐

大榮從小做豆腐。

大榮住的村子叫李三尖，村子不小，上千戶人家。大榮家里窮，娘病著，下不了炕。大榮是老大，下面有四個弟弟妹妹。一大家子吃喝要花錢，娘看病也需要花錢，為了湊錢給娘看病，家里想盡了辦法，可還是有了今天沒明天。大榮爹就想起了做豆腐，做豆腐是個苦活，可除了會做豆腐，大榮爹實在想不起來還能干點啥，干啥也不容易。

大榮爹決定做豆腐時，大榮已經(jīng)十三歲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大榮是老大，身上不自覺地挑了很多重?fù)?dān)。爹做豆腐，大榮成了好幫手。爹在前面推磨，大榮拿起黃豆一粒粒地往磨眼里放，豆子碾碎了，豆子皮也就出來了。去掉豆子皮的黃豆放入盛滿水的大盆子里，泡著，要四五個小時才能泡透。

小伙伴的笑聲從院墻外傳了過來，他們在玩什么呢，大榮也想去，可她邁不開腿。她要做的活很多，伺候生病的娘，看好弟妹，學(xué)著做鞋，錐子扎得小手直冒血珠子，大榮也不叫疼，只是把受傷的手指頭放到嘴里吮一下，再低頭繼續(xù)忙活。

太陽快要下山了，它先是落到了村口那棵大白楊的樹梢，然后又掉進(jìn)了池塘里，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只有水面的漣漪間泛起一波紅暈。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地里忙碌了一天的鄉(xiāng)親扛著鋤頭回來了，爹也回來了。

豆子泡好了，漲滿了一盆子，該磨漿了。還是爹推磨，大榮往磨眼里添豆子。也不知添了多少捧豆子，直到白花花的豆?jié){接滿了盆，爹才直起腰，松了口氣，坐在磨旁的杌子上歇口氣。

大榮拿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南瓜秧灰，等爹點鹵水。這是個技術(shù)活，點鹵水要一下一下地點，點多了就發(fā)苦，點少了豆汁則凝固不了，鹵水點得恰到好處才能凝成好吃的豆腐。成型的嫩豆腐還得用石頭壓上一個晚上，才算大功告成。

爹做這些事的時候，大榮也不閑著，拿起抹布將周圍擦拭了一遍，地上也輕輕地掃過了。整個屋子是那么安靜，只看到大鍋里冒出來的熱氣直往房梁上撲。

大榮爹做豆腐一般一次用十斤豆子，大約出四十斤豆腐，正好裝滿他做的木頭盒子。白胖胖的豆腐用手一碰，顫巍巍的，看著就想上去咬一口。一切準(zhǔn)備得當(dāng)，大榮爹推著車子出發(fā)了。附近的村落幾乎都走了個遍，梆子一敲，鄉(xiāng)親們就聚攏過來，這個要一塊，那個來一塊，有時半頭晌就賣完了。有時連喊帶敲的，也還剩下不少，只好拿回家分給鄉(xiāng)鄰。

寒來暑往，數(shù)載春秋。爹眼見著老了，大榮長大了，變得更沉穩(wěn)了。大榮記不得幫爹做了多少回豆腐了。徒駭河邊的白楊樹更高了，風(fēng)吹過來，樹葉子嘩啦啦地響，像有無數(shù)雙手在拍巴掌，它們也替大榮高興呢，大榮要出嫁了，就在離李三尖幾里地外的石佛寺。那里，有個英俊的小伙子正等待著他美麗的嫁娘。大榮把頭發(fā)盤了起來，也把對家的萬般不舍和牽掛盤進(jìn)了青絲，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生長二十二年的家。

大榮是我的媽媽，我的家鄉(xiāng)就在李三尖。

朱蜀英：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章散見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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