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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鎮惡奇談

2022-05-30 16:47:16海客阿明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2年9期

海客阿明

【序】

童昭德老人,南直隸下蔡縣人也。他既是我的舅舅,又是我的恩師。萬歷三十三年,他以舉人之身出任河清知縣,處理了一場震動中原的大案,聲名遠揚于兩京。我因陪侍在旁,得以參與了全程,故而今日略作記述,以為諸公解悶。

此案雖稱驚奇,但細細說來,卻也不復雜。

只說當日河清縣有一位豪紳,姓施名天雙,武藝絕倫,有萬夫不當之勇。曾在宣府做過參將,殺得北虜百千顆人頭,只可惜為人暴虐,為了頭上紗帽,幾度殺良冒功,因此被言官們參倒,卸甲在家。

此人雖然倒臺,但志氣并不消減,逢人便夸耀他的三樣寶物,希圖朝廷起用。

——哪三樣寶物?

一是內造的雁翎寶刀,二是御賜的上苑駿馬,三就是二百多名久經沙場的親兵家將。施老爺有此三寶,自然不可一世,在鄉里橫行霸道,欺壓良善,奪人妻女,指誰打誰,把當地官員當子虛烏有。但沒想到,這年三月三日夜里,他卻突然被人殺死在床,連人頭也被割去了。

不光如此,施宅上下也出現了若干異象。一是在距施宅三里路的打虎坡上,發現了家將施福的尸首一具;二是在施宅東頭的柳林之下,發現了御馬的尸體一條;三是在施老爺自己的拔步床邊,發現帶血的雁翎刀一把。

施家人清早起來,見此慘狀,怎么也不能分解,于是派人火速報官。卻不想報官的人還未走遠,就在施宅附近的一個書生家里看見了施老爺的人頭。原來這書生叫何瓊,家也窮,只有一口水桶放在門邊。報官的人走得急忘了喝水,便問他討口水喝,哪知他一掀桶蓋,赫然露出施老爺的人頭。那報官的人放聲痛哭,當即把何書生攀住了。施家人聽見悲聲,也都跑了出來,七手八腳將何瓊綁了,帶著人頭一塊送到了縣衙。我那年近花甲的舅舅童昭德,聞得外面鳴鼓報冤,不得不冠帶而出,升堂斷案了。

【故事的第一版本】

“啟稟大人。”跪在下面的男子不過弱冠年紀,雖然微微發抖,但聲音清亮,是個讀書苗子。

“草民名叫何瓊,是尚未入學的童生。”

“嗯,我已經知道了。”童昭德拈須點頭。

“草民今日來,不是來狡辯的。大人明鑒:那施老爺,是我殺的!”

“嗯?”童昭德的兩道濃眉高抬了抬,旋即又放了下去。他打量著何書生細瘦的肩膀,從花白胡子下露出一絲輕笑。

“大人莫要不信,草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為殺施老爺,想盡了世間的辦法。那施福是我用青磚拍死的,御馬是我用刀攮死的,施老爺是我用酒灌醉,割了頭的……”

“好,好。”童昭德揮手打斷他,笑笑,道,“你不用講得這么急。本官可以信你,但你總得說說殺人的原委和過程吧。”

何書生聞言垂下頭來,虛點了點,握起兩拳,抿起嘴唇,兩道修眉緊緊蹙起,長睫毛下懸起一滴淚:“不瞞大人,草民與施天雙有不同戴天之仇——草民的兄長,就是被他殺良冒功的軍士啊!”他用手抓著衣襟,往前膝行了好幾步,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童昭德急忙讓衙役穩住他,沉聲道:“你不要急,你慢慢說。”

“是。”何瓊抹了抹眼淚,撫了撫胸口,這才繼續說道,“大人在上,草民自幼父母雙亡,是由家兄何瑞撫養長大的。家兄心地純良,待草民遠勝自己。他見草民喜歡讀書,便一心想把我供養成才,因此立志先不成家,四處為人傭作,好為我掙取買書錢。

“那時,東鄰施天雙還不過是邊關的一個把總。他見我兄為人質樸,便用各種花言巧語誘騙我兄去北邊當兵。我兄聽他講,若是能從軍,每年有四十兩餉銀,便聽信其言做了他帳下家丁,一同到宣府去了。

“誰知到了宣府,一切都不是當初所說。施天雙為人暴戾,對待自己屬下都猶如奴仆,對待家丁更如牛馬一般。我兄在北方,白日要為他出兵放馬,夜里要為他燒水鋪床,還要伺候他洗漱吃飯,累死累活,每年也只能得十八兩銀子。可就這么一點銀子,我兄還分出一半,托人從千里之外帶給我,好叫我安心讀書。草民那時接到銀子,真像接到兄長的血汗一般,心想今生若不能考取功名,報答我兄,真是白活這一輩子了。

“可是我雖這么想,天卻不遂人愿。兩年前的春三月,施天雙從游擊將軍初升參將的時候,我兄在北邊生了一場重病。聽人說,當時他連出了幾夜虛汗,臉上一團一團的青光,眼看已不能走路。可施天雙既不請醫也不問藥,某天早上,竟還叫他穿上衣甲,跟著出塞去了。您知道施天雙想做什么嗎?原來他剛升參將,就吃了一場敗仗,為彌補過失,竟然把麾下的老弱殘兵假裝成蒙古人殺了,之后上報朝廷請封賞!

“可憐我兄憨厚,哪里知道這些,竟糊里糊涂地跟去了。到了地方,他把我兄和幾名老兵安頓在一處破廟里,然后帶著軍隊跑到遠處。等到夜里,他突然率隊殺回來,口稱破廟里有‘北虜。跟隨他來的豈有良善之輩?一時間撞開廟門,亂刀紛紛,我兄還不及反應,就被他們劈成兩半,人頭從肩上割去了……”

何瓊說到這里,忍不住失聲痛哭,童昭德等他哽咽完了才示意他講下去:“后來不知朝廷上的老爺怎么得知了此事。他們參本一上,施天雙就被遣放回了家。我兄的冤情既白,人頭也得以從邊關送回。可是,等到故人李祿把我兄送到我手里時,那顆昔日血肉豐滿的頭顱就只剩半邊白骨了。我兄的嘴唇緊緊縮在鼻梁之下,張開的大口好像一個黑洞,就像在朝草民喊冤一樣……大人啊,您說吧。面對這顆頭顱,您要草民怎么辦才好呀?

“草民是讀過書的人,也知道孝悌之道,也知道結草銜環。草民受兄長的恩情深,于情、于理、于義,都非報這個仇不可。可是草民一想到施天雙罷官在家,仍舊有寶刀家將,就心生畏懼;加之草民已有一子,只恐報仇不成,反使得幼子失怙,于是百般愁結,無所適從。

“想來想去,草民只得先從集上買來一把尖刀,天天把它揣在懷里,一想到要報仇,就把尖刀取出來對視,謀劃殺人的辦法——”

“那么,找到辦法了嗎?”童昭德半睜著笑眼,問道。

“沒有。”何瓊搖頭,“草民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就心生不忍,一直都沒法下定決心。”

“但是你買了尖刀,又經常拿出把玩,我想施宅上不會不知道吧?”

“是。”何瓊閉了下眼睛,“不僅施宅上知道了,施天雙本人也知道了。這個狼心狗肺之徒,殺了我兄長,竟對我無一絲一毫的愧意。他知道我有殺他的意圖,竟然不顧羞恥地來我家羞辱我:進門就把我的尖刀奪了,然后坐下來把二郎腿高高蹺著,手里拈著扇子,嘲笑我不敢殺他……

“唉,不說了。草民如今一想起他那蠻橫樣子,心中就如熱湯亂滾。我與他有彌天大仇,在心中藏了太久,實在是無法可忍了,于是我當即和他說:‘你莫要張狂,我現在就敢殺你!

“草民是賭著氣對他說的,可那廝卻輕飄飄地回道:‘那好呀,你既然要殺我,我們約個時日決斗如何?

“草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過了兩天,他差個養子送來一封生死狀,說三月三日他家家眷都要上真武廟祈福,他留在家,時機正好;又說三里外的打虎坡地方寬闊,行人罕至,正好廝殺。因此約我于當日申時在彼處決斗。他自己不帶仆從,叫我也不要帶人相助。草民也應允簽字了。”

童昭德聽到這里,雙目微瞇,用食指的關節處敲擊了下桌案。

“嗯。施天雙武功高強,不帶仆從自然有理;但叫你不帶人相助,又不說證人是誰,你豈不感覺這是個局?”

“我知道。”何瓊眼里的光猛一收,“但是大人,就算不去,我又能怎樣呢?

“說實話,草民接到生死狀以后,也在家中沉思過。想到兄長養我一生,只為我能讀書上進,光耀門楣,可我現在如果把殘生捐棄了,只會叫我兄空指望一生。但我轉念又想,要是逃避不斗,固然也可以,但大丈夫生于世間,噙齒戴發,若不能報兄長之仇,又與那豬狗何異呢?唉,當時真是五內如焚,百感交集。

“恰好又值下午,我的孩子小光躺在我懷中輕輕睡著。我看著小光,心里猛然有一點觸動。此時正巧有一個彈月琴的人在不遠處撫琴。琴音有如銀牌相擊,如環佩相扣,草民聽到這個聲音,仿佛得到菩薩的一篇開示。

“那時我心里也像有隱隱的光在照耀似的。我想我來世上,本不必為兄長之弟,不必為小光之父。我們之所以親如一家,是憑友愛、親情維系的。可人間的惡鬼不除,友愛親情也不過是空話。我生一世,理當為著親愛之人驅逐邪祟。

“縱然我體弱力小,不能清除惡鬼,可也能為別人樹個榜樣。我要做的,正是為眾人的先驅。

“于是我的心一瞬間就靜了。我感到天清地寧,渾身是力。我把小光的被子蓋好,從我家坍塌的一壁墻里挑了一塊結實的青磚,藏在袖子里就往打虎坡去了。一路上春風駘蕩,我還折了兩枝盛放的杏花,一步走,一步看,仿佛是欣欣然前去赴宴一般。”

“那么去了之后,怎么樣呢?”

何瓊的眼睛往兩邊閃爍了一下:“嗯,去了之后,倒沒見到施天雙。

“草民那時只看見他家家將施福來了,于是就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藏了起來。等施福到了,草民心頭火起,先奮力一磚把他拍死,然后從他腰間抽出腰刀,往回趕去,來到施宅東邊,遇到施天雙的御馬,也抬手一刀攮死了。接著我登門直入施宅,恰好施天雙一個人在家飲酒,我上去敬了他一杯,看他醉了,一刀把他殺死,人頭便拿回到家里……”

“嗯?你這是實話?”

“實話。”

“你這是在騙鬼。”童昭德哈哈大笑,刺人的目光直逼何瓊,“你前面說的倒像實情,到了打虎坡一節就純屬瞎編了。”

“草民沒有瞎編。”

“你沒有瞎編,為何前言不搭后語?你說你為了殺人做了精密籌劃,結果聽來漏洞百出。那施天雙何等樣人,就算醉酒,會任憑你砍殺?還有殺施福一節,更是胡扯。莫說施福這樣有勇力的家丁,就是老夫,你一青磚能拍得死我?”

何瓊啞口無言。

“我本當對你用一用刑,但念你應該別有隱情,故不為此慘烈之事。你且下去,我另有人要問。”

何瓊聽見這么說,忙要還嘴,但幾名公人上來,強行把他拖走了。

童昭德等他走后,負手想了想,點手叫我把供詞拿來。他看了一遍,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外甥,你速去辦兩件事。第一件,把三月三日凡是留在施宅中的人全部關押起來。第二件,把這個人立即抓來。”

我道聲“明白”,又問:“抓誰?”

“‘故人李祿。”

“為何抓他?”

“他能把何瓊之兄何瑞的首級送來,自然也能把施天雙的首級送來。快,快把他抓來。老夫現在就要審他。”

【故事的第二版本】

“啟稟大人。”現在跪在下面的,是一員標準的北邊武人了。

“小人是施府家丁,名叫李祿。”這人肉嘟嘟的肩膀向上聳起,伸出兩條粗壯的胳膊。掌心肉約一寸厚,兩指殘缺,在胸前略一抱拳。

“李祿,我問你……”童昭德本想開門見山,但話未講完,那李祿的臉上已經閃出不耐煩的神色了。

“不勞大人過問,小人就直說吧:施老爺,是我殺的。”

“嗯?哼。”童昭德展眉一笑,不置可否,“原來你也這樣說,可以。但你也得說明殺人的原委和過程。”

李祿聞言,把頭略低了低,瞇起眼睛想了片刻,抬頭道:“大人,小人雖然是施老爺的親信家丁,卻與他有仇。”

“什么仇?”

“不好講,武人間的仇。”

童昭德又一笑。

“大人容稟:小人今日雖然是施府的一介家丁,可祖上并不低賤,也是做過千戶官的軍人。我家世代在宣府習武耕讀,為大明看邊,每朝都有為國捐軀的好漢。

“您別看小人粗魯。小人也是念過二年書的人。那忠君愛民的道理,那‘修我戈矛,從王于師的句子,是一刻也不曾忘的。只可惜小人命薄,既沒有家財疏通兵部,承襲祖先的官位;又沒有碰上善于選拔的兵備、巡撫,因此只能屈居人家的家將,為別人撈取軍功。

“不怕大人笑話,小人從十七歲上就開始當兵了。有時是冒名頂替為他人上陣,有時是當家丁為主人沖鋒。三十年間,從宣府,到朝鮮,到遼東,到播州,殺過日本倭奴,打過西南狼兵,天天在邊堡上和蒙古人較勁。可到了四十七歲,還是一介小小的總旗官。

“這是為啥?不過是上邊沒人,無人抬舉罷了。小人心想,我已經年近五旬,再老一點,就真的再也上不得陣了。為此,小人就在宣府的眾將邊冷眼旁觀,最終選中了這個從河清來的施天雙。

“當時施天雙初升了游擊將軍,手下親兵家將不過十數人,小人于是挑頭,帶著幾位老兄弟一塊投靠了他。這事如今算不得什么,但在那時無異雪中送炭。那施天雙也知道此情之重,曾當著眾人的面,拉著手對我講:‘李大哥,你今日來投奔我,就是我的恩人。我今生不論做到多大的官,一定保你做千戶。

“當時我心思一動,也就信了。可沒想到,在他手下整整五年,這句話一次也沒兌現過。不僅如此,他升了參將之后,更把小人看得如奴仆一般,呼來喝去,指手畫腳,全沒了半分尊重。

“那時,我和他手下一個叫何瑞的相處甚厚。我們平時吃睡,都在一處,出塞搗巢,更互為援手。結果這天殺的施天雙,他吃了一回敗仗,為了虛報功績,竟然把何瑞當蒙古人殺了!

“可憐我那何瑞兄弟,死時才不過三十一歲,連一房媳婦都沒娶上。想他性情溫順,人品更是沒得挑,在軍中還總是說:‘弟兄們出來當兵,吃的是國家的糧,拿的是國家的餉,理當為國家賣命。可就這么一個好人,沒死在報國的沙場上,最后卻死在自己人手里,人頭還被當成戰績領了賞!

“小人當時就氣炸了肺。可更讓小人憤怒的是,施天雙這喪心病狂的賊,竟然還不放過何瑞的家人!他被人參倒后,聽說何瑞有一個兄弟在世,怕他報復,居然想斬盡殺絕,除掉人家一門人。

“這個兄弟,大人應該知道了,就是宅門外的何瓊先生。那一天施天雙得知何先生買了把尖刀,就帶著我和施福上門挑釁。一進門,他就讓我們把何先生反剪起來,推到墻角,自己伸手從何先生胸前掏出尖刀,也不管人家有小孩子在場,‘啪啪就給人家兩巴掌,打得何先生眼淚汪汪,哭作一團。

“當時的情況就不細說了。總之到末了,這畜生還設下一個圈套。他趁著三月初三家眷拜廟的機會,約何先生到打虎坡決斗。其實他何曾想跟何瓊決斗?到那一天,早就安排下我和施福兩個,手拿桑木棍在大石頭邊埋伏,只等何先生一到,就把他亂棒打死,然后說是決斗所傷。”

李祿說到這里,不知是否因為口渴,停頓了片刻。

“往下說!”童昭德不給他時間喘息,睜起眼睛喝道。

“是!”李祿朝上看看老人,一只手握成了拳頭,“到了三月三日未時七刻,小人和施天雙、施福三人騎馬到了打虎坡,按照施天雙的吩咐,各拿木棍守在旁邊。施天福一個人站在前面,假裝在等何先生。

“小人站在他背后,看著這笨重的身形,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我父親。想我祖我父都是為國家效命的棟梁,如何到我這一輩子,就成了為人驅使的奴仆走狗?小人又去看那施福,這老狗才不過施天雙的一個家奴,豬屎一樣的人物,居然也靠殺良冒功升到了百戶之職,而我拼死拼活,斷了幾根指頭,至今五十二歲不過仍是一介總旗。小人頓感人生無望了。

“那時候,正好何瓊先生一面玩著杏花,一面昂頭走來。我一看他那不知兇險的憨態,就想起了我的何瑞兄弟。當初何瑞病重,拉著我的手,要把他弟弟托付給我,而我今日居然手持兇器,要把好兄弟的親兄弟打死了。

“罷罷罷。那時小人的心就像被菩薩開示了一般,把一生都想明白了。我此生已然無望,但是眼前的人還有希望,我不能叫他們這些惡鬼,再去傷害任何一個好人了。

“于是小人就把木棍操在手中,悄聲繞到施福背后,凌空劈下。施福著了一棒,歪歪斜斜地向前扭去,我趁勢朝他后腦補棍,他登時撲地死了。

“小人就勢從他腰間拔下腰刀,朝施天雙脖頸砍去,但那廝已經察覺,偏身躲過了,又從下面掃來一腿,我跳起兩步,站定身子,又進一刀,這次直奔他面門。那廝吃驚不小,抓起木棍就朝我揮打,一下把我的刀打掉了。我連忙去尋刀,他趁機騎上御馬往回瘋跑。于是我也縱身上馬去追。剛追到宅邊東柳林,看到他那匹御馬就在下面,我一怒之下,順手刺死了馬,然后趕進宅院,在拔步床上把他劈死了。”

“哦,是這樣啊。”

童昭德揉了揉太陽穴,打了個哈欠。

李祿揚起眉頭:“大人您不信?”

“怎么說呢,你前面說的倒像實情,但從殺完施福一節就開始不大對勁了。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刺死御馬的時候,那匹馬是拴著的,還是沒拴著的?”

“拴著的。”

“那我就不用問了。”童昭德笑道,“施天雙被你追殺,千鈞一發,結果跑回家中不大聲喊人,卻有心思拴馬,你這不是騙我?”

李祿忙道:“是沒拴的,小人記錯了。”

“那要是沒拴著,它在柳樹下游走,你怎可能一刀就把它刺死呢?”

李祿支吾起來。

“算了,你不必說了。你也有隱情,我知道。你且下去吧,我另找人說話。”

公人把李祿押下去后,童昭德坐在椅子上望了一會天,又把我叫了過來。

“外甥,施家的那匹馬是皇上御賜,極為尊貴,應該有專人喂養吧?”

“是的,我已經查明了,是施天雙的養子施云秀在管馬。”

“哦,施云秀。三月三日那天,他也在施宅上嗎?”

“也在。”

“那就是他了,趕緊把他帶來吧,這案子馬上就要破了。”

【故事的第三版本】

審問施云秀就簡單些了。

聽說李祿被提審后,這位身穿青布罩甲,手戴扳指的少年主動要求過堂。

到了大堂,童昭德因為他有“宣府萬全衛百戶”的官銜,還在和他敘禮。他卻猛然撩起戰袍,跪下來朝上抱拳。

“老大人,不必敘禮了。晚生有話要說:我家老爺,其實是我殺的。”

“嗯?哈哈。”童昭德摸摸胡須,淡然地笑笑,“少將軍能這么說,本官不奇怪。但還是請你講一下殺人的原委和過程為好。”

“稟大人,晚生雖然是施家的養子,但與施家面和心不和。我心里對養父不滿,遠非一日。”

“哦,請講。”

“不瞞大人,我本是宣府的一個孤兒。父親是邊堡守軍,母親是蒙古人。七歲那年,我父親出塞戰死,母親被蒙古人擄走,我便被施家收養,于今已經有十年了。

“我養父待我,外人都說不錯,但充其量不過犬馬一般。像我十四歲那年,他從皇上手里獲賞一匹駿馬,視若珍寶,不肯讓賤奴才喂養,就把我派去伺候它。我那時年紀尚小,居然不以為恥,還欣欣然領命而去。

“而那馬到了施府,也遠比我們人過得好。將士們都住在下人的低矮房子里,它卻有一棟精舍;軍人們相隨出塞,每日只有干糧和水,它卻能天天吃清泉水好豆。每年過冬,軍戶只能領幾尺布,它卻能得一套金花鞍韉。

“唉,這些說來其實都不算什么。關鍵我養父這人,還仗著御馬到處行兇。我們當時雖然駐扎在宣府,但時不時要到周邊城堡巡視。每當戰事不緊急時,養父就要把御馬提出來炫耀一番。你道他做什么?他竟然騎在馬上,往人群里沖,專門看行人——尤其是婦女老弱奮力躲避的樣子,以此取樂。

“他不僅自己這么干,有時還逼著我干:命我和其他幾個養子穿上錦繡補服,跨上高頭大馬,并轡踐踏百姓。邊關城堡人口少,倒也算了。到了這河清縣境內,人煙輻輳,他這罷官之人竟然仍不罷休。說實在的,我養父那心不像人心,真是比虎狼還狠的心。

“前幾日,他又尋趁上了我們宅邊的何先生。有天下午,他讓我帶一封生死狀到何家,說是要趁三月三日家眷出門的機會與他決斗。那何先生是個讀書人,怎可能是他對手?于是我找李祿伯伯問了,原來我養父早就安排好了,準備讓李祿他們帶上桑木棍,暗中偷襲,把何先生就地打死。”

施云秀說到這里,氣也不喘,繼續講了下去。

“晚生心里自然也為何先生不平,可身為人家養子,我又能說什么?所以到了三月三日下午,晚生只得把御馬洗刷干凈,侍奉養父上馬。然后我一匹馬,李祿、施福各一匹馬,四人四馬,一齊到了打虎坡。

“到了那里,養父忽然想起家中有件東西落下了,急著要回家一趟。就叫施福、李祿在那里等候,殺完人再回來報功。然后他和我一道從東邊柳林抄近路趕回家中。走到柳林的時候,已經看到何先生舉著杏花往打虎坡去了。養父朝地上呸了一聲,罵了一句,然后遠遠地指出一個人影給我看——

“您道是誰?原來是何先生的兒子,小光。他因為父親不見了,出來找他。

“當時我養父喜上眉梢,指著這孩子道:‘天賜其便。云秀,你去把他給我踏死。

“我一愣:‘他一個四歲的孩子,又和咱們沒仇,殺他做什么。養父不由分說,照臉就給了我一馬鞭。

“‘叫你踏,你就踏,啰唆什么。

“然后他自己揚起鞭子,驅著御馬朝小孩沖去,一面沖,一面還假意喊道:‘那孩子快躲開。小光才四歲,他懂什么,看到馬蹄子人就傻了,動都不能動。我眼看情急,急忙從馬鞍下抓過打鳥的彈弓,趁養父看不見,從背后‘啪的一聲打到馬腿上。那馬吃到疼,暴吼起來,躥出去幾步,終于沒傷到小光,但把我養父跌了出去。

“‘他媽的。我養父跳下御馬,把它拴到柳樹邊,上手就是兩鞭。然后他叫我下來,跨上我的馬要回去。

“‘我屁股摔疼了,不去踏了。你騎著我的馬把那孩子踏死。

“我沒有回應,養父又給我頭上一鞭子,‘聽到沒有?今晚你不把死孩子的臭肉帶進家門,我剝了你的皮。

“我哪有辦法,只好答應了。養父騎著馬走了,只剩下我和小光兩個在柳林里。我看著那孩子可愛的小臉,一瞬間悲從中來。老爺您能體會吧。我自己從小就沒有媽,現在居然要殺另一個沒有媽的孩子。我于心何忍啊。

“當時晚生笑了笑,把還在痛哭的小光抱在懷里,揉了揉腦袋。小孩子樂了,我的心就好像聽了一篇菩薩的開示一樣高興。

“人活一世,不是為名就是為利。老子活在世上,名利都不要,就要個公道。去你的父子情誼,去你的倫理綱常。我怒從心頭起,把小光送到遠處后跑了回來,拔起腰刀對著御馬心窩里就是一下。那馬挨了刀,前蹄騰空,脖頸上青筋亂跳,然后猛然跪下,撲通通地倒了。”

童昭德聽到這里,微笑著點點頭。

“然后我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好人做到底吧,于是我把小光送到他家里,提著刀就沖進了宅院,正巧我養父在床邊飲酒,我沖上前照頭一刀,一下就把他劈死了。接著我把染血的衣服扔進河里,從馬房里再拉一匹馬跑到打虎坡上,正碰到施福舉著棍要打何先生,我伸手把棍奪過來,照他后腦一下,登時敲死了這廝。”

“嗯,嗯。”童昭德笑笑,想了一會,眼睛得意地瞇了起來。

“你編完了?”

施云秀訝異地抬起頭。

“沒編,晚生句句是實。”

“哪里喲,從殺御馬之后就沒有一句是真的了。且不說你殺完養父、施福之后為什么不逃跑這個大疑點,我就指出你一個小謬誤吧。你說殺了御馬后沖回家中,看見施天雙正在飲酒;可之前你說的是,‘養父忽然想起家中有件東西落下了。難道你施老爺是把酒葫蘆落下了不成?為了一口酒,何必帶著你親自趕回來呢?”

施云秀一下紅了臉,說不上話來。

“想來,你也是有什么隱情吧——但你編的故事實在糟糕。”童昭德舉起一杯清茶,抿了抿。

“你們幾個互相隱瞞,互相替對方擔罪,若從忠義情分上來說,都是好樣的。但對本官而言,卻討厭得緊——浪費了我多少時間!”

說罷,他大手一揮,命人把施云秀收押了。然后他目視我,示意我近前。

“施云秀跟李祿什么關系,你查了嗎?”

“查了。他倆本是伯侄,施云秀是李祿二弟的兒子。”

“我就說呢,難怪會庇護他大伯。”童昭德一笑。

“對了,昨天我們去了施宅一趟,從施天雙的酒壺邊找到一些黑末,你弄清楚那是什么玩意了嗎?”

“弄清楚了,是鴉片。”

“你是說,施天雙抽大煙?”

“對。他不僅自己抽,還有個叫翠鳳的小妾伺候他抽。她三月三日也在施宅。”

“快把她帶來。”

“是。”

“還有,施云秀說,小光兒從小就沒有母親,這事你知道嗎?”

“知道,小光的母親就是翠鳳。她原是何瓊的妻子,后來典賣給了施天雙。”

“哦,這就對了。到這一步,所有的事都講通了。”

【故事的第四版本】

“翠鳳。”

當一個玉面杏眼的婦人,從二堂門外緩步走來時,童昭德不由得喊了一聲。

翠鳳仰頭看看老人,軟軟地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之后就緊閉紅唇,不說一個字了。

“那施老爺是誰殺的,你可知道?”童昭德故意問。

“是我殺的。”回答如出一轍。

“呵呵,怎么連你也這樣說。但我已經不信了。讓我替你說出來吧,是何瓊、李祿、施云秀三個男人殺的。你為了保住他們性命,故意頂罪。”

“民女不敢。”

“不敢?那你告訴我是誰殺的。”

“是我殺的。”

“胡扯。”童昭德搖搖頭,把驚堂木拍了一下。翠鳳聽到這雷霆之聲,居然如泥塑的菩薩般毫無動搖。

“我看我不說破你們的實情,你也不會招認。那好吧,讓我來說說整個案子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從你和何瓊說起。你與何瓊本是結發夫妻,共育一子,家道雖然消乏,但因為有何瓊之兄何瑞接濟,倒也說得過去。可惜兩年之前,何瑞被施天雙殺良冒功,你夫妻二人斷了財路,一下墜入困頓。

“那何瓊正當讀書之年,肯定多方借貸,不免欠下了許多外債,其中尤以施家的為多。因此等施天雙卸甲歸來,去找何瓊索債時,何瓊拿不出錢,只好把你典賣給他當了小妾。

“你違心進了施宅,心里仍舊念著原夫與幼子,因此屢次惹得施天雙不快。于是他心生毒計,為了掐斷你在外的念頭,要把何瓊和小光斬草除根。為此,他先到何家凌辱何瓊,然后派施云秀下生死狀,約定三月三日決斗。而他這邊已安排了施福、李祿,準備借機棒殺何瓊。

“到了三月三日那一天,施家上下都隨夫人去真武廟上香祈福,唯獨你與施天雙、施云秀、施福、李祿等人在家。到申時左右,施天雙帶著那三人騎馬到了打虎坡,埋伏下來,單等何瓊到來。

“不想就在這萬分危急的一刻,施天雙突然大煙癮發作了。他在府上一直由你侍奉鴉片,所以必然沒有帶煙在身上。煙癮難挨,抓心撓肝,他只得帶著養子云秀抄近路趕回家中。

“然而,就在他剛走不久,李祿因為不忍心見何瓊被害,奮身打死了施福。而施天雙和施云秀走到東柳林邊,也碰巧看到了出門找爸爸的小光。

“施天雙當時想利用御馬失控的借口踏死小光,但是被施云秀暗中阻撓。為此他換乘云秀之馬,自己先回家,逼命云秀把小光踏死。

“誰知云秀不愿下手,他把小光送回家中后,回身刺死了御馬。然后與想要誅殺施天雙的何瓊、李祿匯聚一處。三人聯手沖入施天雙的寢房,看到正伺候他喝酒抽煙的你,于是一起動手殺死施氏,割下頭顱。事后你們決定即刻逃亡,但因為準備不足,無法成行。所以你們先擬定了一份一旦被捕如何應付的供詞,再讓何瓊把人頭帶回家中藏好。

“哪知第二天清早,施家人剛去報案,就在何瓊那里發現了人頭。何瓊被捕后,原先串供的方案不靈了,你們便為了保護其他人,一個個都說是自己殺人,致使本官翻來覆去,反復查訪。如今案情已明,難以抵賴。我就問你,本官說的,是也不是?”

那翠鳳聽到這里,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有兩顆圓圓的眼睛放著驚訝的光。末了,她的朱唇顫顫地抖動了一會,從臉上滾落兩滴珠淚。

“不是的,都是民女一人殺的。”她吞聲道。

“可惡。你怎么殺的?”

“民女趁施天雙回來抽煙時,用酒把他灌醉,用刀殺的。這與他們三人統統無涉……”

“胡說!你一個婦道人家,哪有那個力氣?看來不用刑是不行了,給我上拶指!”童昭德完全沒了平日的耐性,咆哮一聲。

兩邊的公人趕忙把拶指拉了過來。翠鳳閉上眼,順從地將十根纖指伸了進去。她像是明白那會有多疼似的,自己咬起了下唇。

“到這個份上也不說嗎?”童昭德威嚴地道,“翠鳳。你要再不講實話,本官就只能這么結案了:兇手是你等四人,依律全部處斬,不論你們誰是主謀,誰是從犯。”

“都是民女一個人所為,望老爺千萬不要殺他們。”

“好,那都是你一個人所為,就殺你一個。但你要知道,你死了,小光兒就再也見不到娘了。”

“他孤兒一個,孤苦伶仃,只求蒼天老爺可憐吧。”翠鳳閉著眼睛哭道。

童昭德嘆了口氣。趁此機會,他遞個眼神給我。我連忙走出二門,從差役手里抱過一個小孩子。

這孩子才三四歲模樣,一副溫順可憐的樣子,貼著我的胸口大氣也不敢出,一雙小眼睛咕嚕嚕地朝兩邊亂瞧。

“小光,你看看,那跪在地上的是誰?”我推門進去,笑著對他道。

他轉過小巧的頭腦,一怔,立刻就像要掙脫籠網的鳥兒般渾身亂動。他一只手向前伸著,一只手推搡我,從那嬌嬌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甜甜的——

“阿娘!”

說實在的,這二字來得何其突然,真像凌空傳來的菩提妙音。那翠鳳聽到這一聲,猛然挺直了身子朝我看來,拶指也不及脫,伸出手就要抱。

我假意把孩子遞過去,但眼看她母子就要團圓之際,又狠心把孩子抽了回來。這一下,弄得孩子和大人都愣了,竟一起呆呆地看著我,痛哭起來。小光兒就不提了,那翠鳳涕泗亂流,直接哭倒在地上。

“想想吧,你要是死了,這孩子可就完了。”童昭德抹抹濕潤的眼眶,笑道。

翠鳳抱著頭,繼續哭。

“說吧,說實話吧。”童昭德繼續笑。

翠鳳終于頂不住了,朝上拜了一拜,甩開跌散的頭發道:“民女說,民女說,那施天雙不是民女殺的,只求老爺放過我們母子吧。”

“好。”童昭德一揮手,我連忙把小光送到翠鳳懷里。

翠鳳把孩子抱得緊緊的,親了又親,這才道:“老爺前面說的并不差。那施福是李祿打死的,御馬是云秀刺死的,但施天雙卻不是民女殺的——

“那日下午申時,民女在施宅上習學月琴,看到施天雙從外面急匆匆地趕回來,一見面就叫民女把鴉片端到寢房里。民女不知何事,一時惶急,就從煙匣里割了一小團煙膏送了過來。那施天雙不滿意,說:‘今日老爺我替你做了一件好事,你卻對我這么薄情。你男人孩子馬上就要上天享福了,你從此以后就在我家安心住下吧。

“民女聽了這話,心驚肉跳,怎么也猜不出他在說什么。可巧外面有一陣風吹檐鈴聲。民女就推說要到宅門邊看看有沒有人。施天雙道:‘這會子能有什么人?你再去給我弄團大煙膏才是正經。

“民女不敢違抗,只得去房里拿煙。但走在路上,心里始終放不下。因此我悄悄出了內院門,跑到了大門邊。可喜那個看門的老頭賭牌去了,民女得以倚門張望,卻不想正好瞧見了小光。

“老爺啊,民女自從被典賣到施家,就再也沒見過這孩子了。那時一見到,我心里就像被猛一戳似的。因此什么都顧不上了,一頭跑出來就把他抱在懷里。

“從這孩子嘴里我才知道,原來施天雙跟何瓊約了決斗,施云秀在柳林不肯撞他的事。民女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就在門邊安撫他,不想正瞧見施云秀帶著一口血刀上門,要去殺施天雙。

“民女心里憐惜這少年,生怕他打不過養父,反遭殺害,便跪在地上拽住他袖子勸解。誰知正在此時,從里面傳出來一聲慘叫,甚是嚇人。民女魂不守舍,相跟著云秀走到寢房外面去看,卻聞到屋內屋外全是酒味。那云秀大膽,進去看了一眼后出來說:施天雙已經被人殺了,人頭也被割去了。”

“嗯?”童昭德的濃眉不禁皺了起來。

“也就是說,最后和你進寢房的,只有施云秀一人?”

“是的。云秀看見施天雙死在床上,笑道:‘這下我殺御馬也沒人管了。翠鳳,你干得好!說了兩句,就找匹馬去打虎坡了。到了掌燈時分,李祿從外翻墻進來,他見施天雙已死,疑惑道:‘難道是云秀殺了老爺?躊躇一會,就去馬房找施云秀,結果沒有找到,便去下人房睡覺了。唯一沒有進來的是何瓊,我趁乘著半夜偷偷去找他,把實情一一告訴了。他當時正在收拾包裹,笑道:‘這肯定是義士李祿所為。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哦……原來是這樣。”童昭德聽到這里,也迷惘了。

“那這么說,何瓊、李祿、施云秀三人并沒有碰頭。何瓊被李祿所救,就直接回家準備逃跑了。李祿打死施福,就躲了起來,挨到夜里才回來。施云秀刺死御馬,闖進門看見尸體,以為是你干的。而你那時在門外和小光團聚,根本沒有殺人機會。

“——你們四個都沒有殺施天雙。那施天雙是誰殺的呢?”

“民女也不知。但依民女估計,肯定是有功夫的人。民女以為不是李祿,就是施云秀。”

“所以你才會為他們頂罪。”

“是。”

“你有何證據呢?”

“證據在那把刀上。”翠鳳道,“施天雙愛惜那把雁翎寶刀,經常拿它做擺設,卻從不使用。這一次他死在床上,床邊刀上鮮血淋漓,想必是碰上了有功夫的高手,這才不得不動刀的。”

“嗯。”童昭德心不在焉地答道。

【故事的最終版本】

這個案子從此陷入僵局,無論怎樣也推敲不出。童昭德眼看它要變成懸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想,到了案發后的第十五天,一個人的出現竟使一切都明朗起來。

此人叫施家孝,乃施天雙的長子。那一天,他右手纏著白布,身后帶著兩個心腹、一箱禮物到了縣衙。

賓主坐定。他也不喝茶,也不講話,徑直把禮物箱子開了。從那里放出明晃晃的光芒,是足足三千兩雪花白銀。

童昭德會意,凝眉一笑,趕緊叫我出去,到街上逛一個時辰再回來。

我乖覺地出去了,到前門茶坊里坐了一個時辰,親眼看施家孝走后才回縣衙。一進門,只見童昭德笑吟吟地攤著紙,研著墨,一身輕快的樣子。

“怎么了老舅?案子結了嗎?”

“結了。”老人笑道,“你猜那施天雙是誰殺的——”

他壓低聲音,用手一指:“就是這個大兒子。”

我一驚。

“怎么,你不信?我來細細告訴你吧。

“那一天,施天雙不是回家抽大煙嗎?因為翠鳳一時慌亂,給的煙膏不夠,他便出來找她要。誰知翠鳳正在大門外抱小光,施天雙找不到人,就自己翻箱倒柜,結果不僅翻出了大煙匣子,還翻出來幾瓶好酒。

“施天雙本就是酒鬼,剛抽了大煙又神思昏亂,一時忘情,便把煙酒都帶回寢房享用起來。正吃得昏天黑地,沒想到他大兒子卻突然從房里滾了出來。

“原本,這位大公子是要侍奉他母親去真武廟的,但是他聽說施天雙要在申時約何瓊決斗,就借口訪朋友跑回了家。他想著,既然他爸出門決斗,那這正是他從父母房里偷錢的好時機,因此就偷偷進門,藏在房中。誰知湊巧,和施天雙碰個正著。

“那施天雙抽完了大煙,又醉了酒,怎么可能認得自己兒子,拔起雁翎刀就朝他面門劈了過去,施家孝右臂挨了一刀,大吼一聲,把他父親一跤推倒。正好他父親從何瓊那搶來的尖刀就在旁邊,他為求活命,拿起來就給了他父親一下,結果不偏不倚砍在脖子上,登時把他武功蓋世的親爹殺死了。”

我笑了:“于是乎,為了逃避罪責,他就把他爹的頭割了下來,送到何瓊家里,這樣就可以栽贓何瓊,免于災禍了。”

“對頭!”

“那案子到這里就算全清楚了,這人如今送來銀子,是叫老舅如何斷案?”

“他的原意是叫我從何瓊、李祿、施云秀、翠鳳四個人當中任選一個,當作替死鬼殺了,好讓他逃過一劫。但我想想,說有更好的辦法,不殺一人,也能結案。”

“什么辦法?”

“捏造一個人,說他是上天派來救護百姓的義士。”

我仰頭一笑。

“怎么?你不信。現在外面百姓聽見施天雙被殺,已經有傳言說他是被鬼神奪命的了。何況這一次何瓊、李祿等人,雖皆碌碌之輩,但到了生死關頭,善念一動,一個個挺身奮起,哪個不是如有神助呢?

“天雖不言,而天理昭彰。上天若要行義,必定假手于人,所以肯定有這么一個人的。

“這個人不僅要俠肝義膽,疾惡如仇,還得要精通武藝,能寫能畫——對了,他可能還得會彈月琴——哎,不如就說他是位月琴藝人好了。

“他性情灑脫,一直萍蹤浪影,漂泊江湖。這一天,他偶然路過何瓊門前,因口渴,討了他家一杯水吃,故與主人相談。聽聞了何瓊慘狀,他心中善念萌動,俠氣激昂,好一似金剛附體,菩薩降生,便挺身而出,要代替何瓊與那施天雙決斗。施何雙方于是重訂契約,說定三月三日打虎坡廝殺。

“到了三月三日,他意氣風發,親手撫琴為自己壯行,就如那高漸離擊筑,梁紅玉擊鼓一般。這時何瓊請他前去,他摔碎月琴,慷慨從命,并肩到了打虎坡上。可巧施天雙不在,他見施福有不軌之心,便劈手奪下李祿的桑木棍,敤死了施福。然后他怒火中燒,率領眾人趕往施宅,路遇面對小光正在發愁的施云秀,他又仗義而前,拔出云秀之刀刺死了御馬。再接著,他大步流星趕入施宅,看到施天雙正強迫翠鳳點煙,一怒之下,拿起何瓊的尖刀與他對決。兩人在拔步床邊一番好斗,這人到底更勝一籌,三招兩式,砍翻施天雙,將那頭顱割下,趁夜送到何瓊門前,好讓他祭奠兄長……”

“編得有趣,那這樣的英雄姓甚名誰?”

“我姓童,他當然也得姓童。他能為百姓鎮兇除惡,名字就叫鎮惡吧!”

“童鎮惡,有意思。可是老舅,這是憑空捏造的人,怎能叫人信服?”

“這個簡單。我們不必叫當事人信服,只要叫百姓和上司們信服就可以了。百姓和上司要什么?只要一個說法而已。因此,你現在趕緊替我辦幾件事。”

我躬起身子,拿過筆紙。

“第一,重寫一份生死狀,讓何瓊、施家孝按手印,你代表童鎮惡簽字,留作物證。

“第二,按照我剛才說的情節,編成口供,叫何、李、施、翠等人簽字畫押;然后寫明案情,抄送州府各級主管官員。

“第三,按剛才的案情,擬寫一份捉拿童鎮惡的告示,照關羽的模樣畫像,借岳王的身材圖形;定賞格一千兩,抄寫三百份;再選幾名差役,沿著本縣官道,隨處張貼,貼不完不許回來。

“最后,把我正在寫的帖子抄寫一百份,揉得皺皺的,趁夜散到本縣各鄉鎮,注意不要放到顯眼之處,盡量放在人家茅房、柴堆附近,方便人家偶然間拾到。”

“明白了。這前三項都是糊弄人的手段,但最后一項是干嗎,外甥卻不是很明白。”

“這最后一項才是糊弄人的精髓所在。你來看看。”童昭德自信地笑笑。

我湊過頭去,只見他已經寫好了一道帖子,上有幾行遒勁有力的字:

“鄙人童鎮惡,因不滿施天雙凌虐小民,遂于本月三日取其首級,此乃替天行道也。奈何王法不容,有司追迫,故下帖子昭告鄉里:我乃義士,萬勿泄我行蹤,萬勿阻我歸路。將來我若回來,你只要大呼我名,我即來救你。”

“這,這倒是可以迷惑人,但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可有用了。”童老人的微笑隱藏在他的胡須下面,明媚地一閃。隨后,他提筆在帖子后面寫了個“決不食言”。

“大明朝的老百姓都過得很苦,又都很純真,你只要給他們一個盼頭,無論怎樣,他們都會打心眼里相信的。”

他說完又笑了笑。

“其實我們也是一樣。”

我點頭,連叫幾聲“高明”,便收拾起東西即刻開工了。童昭德也戴起玳瑁眼鏡,拿起戲文書來,繼續他的休閑時光。

我捏著筆端,想了想:“那老舅,何瓊接下來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放了。”

“李祿呢?”

“讓施云秀帶著他,回宣府繼續當兵。”

“翠鳳呢?”

“讓她領著何小光,愛上誰家上誰家。”

“這倒不錯。但說到底,還是放走了真兇,施天雙在地府恐怕要喊冤了。”

“哈哈,那又算得了什么?你知道老舅為什么這么做嗎?是因為皇上見邊關無人,已經下詔重用施天雙了。結果他卻是這么個死法!我要是公布了真相就要傷圣上的面子,不公布真相便要違大明的王法。權衡再三,只得如此。誰叫這就是我們朝廷的‘特事特辦呢?說句難聽的話,要不是朝廷與圣寵,那施天雙何得以橫行這么多年?”

我笑了,沒有接話。

“最后一個問題,那三千兩銀子呢?”

“準備上下打點,封住各路人的嘴。剩下的,我準備辭官不干了,就留給縣里的孤寡老人吧。”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天下不能沒有正義。見不義而不為,就必須有人要擔責。”

【尾聲】

童鎮惡的傳聞就是這么來的。

當時雖然是無奈之舉,但后來卻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那河清縣的百姓接到帖子,聽說有個童鎮惡斗殺了惡霸施天雙,都拍手歡呼,奔走相告。流言很快飛滿了縣境,又傳到鄰近的州縣。傳得久了,更生出諸般異說,把這位童大俠夸得面目全非,神乎其神。

而基于縣衙告示演化出的“打虎坡義救何瓊、三月三斗殺天雙”一段故事,則在口耳相傳中不斷加工,編得更加離奇。那施天雙已經傳成了天下文武狀元,童鎮惡則變成了戚繼光嫡傳弟子,兩人約定三月三日決斗,打了三百回合,斗了兩天兩夜,簡直比魯達的野豬林、武松的景陽岡都驚心動魄。

前些年,我問了一位途徑河清縣的客商,說是如今說書人到河清縣,都不講劉關張故事了。平民百姓一到社日,就相聚在說書臺下聽講童鎮惡。

那時候,每一位先生上臺,無不是觀者如潮,人頭攢動。人們聽著那報仇雪恨,行俠仗義的故事,眼睛里無不流露出渴望又欣慰的光彩。

而這,也是我在童昭德老人的濃眉下經常見到的。這位老人如今已經過世了,可我在每個人臉上都能看見他的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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