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研究

董潔

內(nèi)容摘要：親屬稱謂詞是以血緣或婚親關(guān)系為基礎(chǔ)表示對親族成員稱謂的詞。本文將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分為長輩、平輩、晚輩三類，同時對某些特殊的詞加以解釋，這些親屬稱謂詞表現(xiàn)出從他稱謂、面稱與背稱不對等、形義不對稱（同形異指與異形同指）的語義特點(diǎn)。透過親屬稱謂詞，可以看到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仁義禮智信的儒學(xué)傳統(tǒng)、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文化碰撞、語言接觸與文化融合。

關(guān)鍵詞：芮城方言 親屬稱謂 文化

親屬稱謂詞是我們?nèi)粘Ｉ钪凶畛Ｒ姟⑹褂妙l率較高、人際互動功能強(qiáng)的基本詞匯，它反映了自然人之間基于婚姻而產(chǎn)生的各種身份關(guān)系，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實(shí)用的語用價值。語言學(xué)家薩丕爾說過“語言背后是有東西的，語言不能脫離文化而存在。”本文通過對山西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的研究，旨在盡可能展現(xiàn)出親屬稱謂詞背后所蘊(yùn)含的文化風(fēng)貌和地域特色。

一.山西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基本概況

芮城，是山西省西南部運(yùn)城市的一個小縣城，處于晉、陜、豫三省交界地帶。根據(jù)1987年《中國語言地圖集》的說法，山西芮城方言屬于中原官話汾河片解州小片。關(guān)于親屬稱謂詞的研究，最早可以從《爾雅·釋親》中有所了解，書中將親屬稱謂詞分為“宗族、母黨、妻黨、婚姻”四大類。本文則將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按照長輩、平輩、晚輩之分分為三類，具體如下：

（一）長輩

1.祖輩

高祖父：老老爺、太姥爺

高祖母：老老娘、太姥姥

（外）曾祖父：姥爺

（外）曾祖母：姥姥、姥

祖父：爺爺、爺、牙

祖母：奶奶、奶、挪

外祖父：舅班爺、舅爺、爺爺、外公

外祖母：舅班奶、舅奶、奶奶、外婆

（外）曾祖父母的兄弟及配偶：老舅、老妗子、排行+爺/老舅/奶/老妗子

（外）曾祖父母的姐妹及配偶：老姑、老姨、排行+老姨/老姑、爺爺

2.父（母）輩

父親：嗲、爸、達(dá)、老嗲、老子、大人

母親：娘、媽、老娘、大人

公公：爸、他爺、阿公

婆婆：媽、他奶、阿家

岳父：爸、叔、老丈人、岳父、老戳

岳母：媽、丈母娘、岳母、戳嬤

父親的兄弟及配偶：輩（伯）、嗖（叔）、娘娘、新媽、排行+伯/叔/娘/媽

父親的姐妹及配偶：姑、姑父、輩輩、嗖嗖、排行+姑/姑父

母親的兄弟及配偶：舅舅、妗子、排行+舅/妗子

母親的姐妹及配偶：姨姨、排行+姨、姨夫、輩輩、嗖嗖

*特殊說明：

①姥姥、姥爺：“姥姥”“姥爺”在北方普遍指的是“外祖母”“外祖父”，但是在芮城方言中指的是“（外）曾祖母”“（外）曾祖父”，

這應(yīng)該是取自“姥”的引申義，即對德高望重的老年女性的尊稱。

②阿家、阿公：“阿家”“阿公”分別是女方對婆婆、公公的背稱，這兩個詞是古語詞。《宋書·卷六九·范曄傳》中提到“妻云：‘罪人，阿家莫念。”文中“阿家”指的是婦稱夫之母，“阿公”指的是婦稱夫之父。

③娘娘：在芮城方言中，“娘娘”是對伯伯（比父親年長）的媳婦的稱呼，“排行+媽”則是對叔叔（比父親小）的媳婦的稱呼。“娘娘”在別的方言中也可能指的是母親、姑姑、姨姨等。

④新媽：“新媽”是對叔叔剛結(jié)婚的媳婦的稱呼，在往后仍習(xí)慣性這么稱呼。

（二）平輩

1.血親

丈夫：老公、老漢、他爸、老伴兒、男人、掌柜、我外人、外頭人

妻子：老婆、媳婦、他媽、老伴兒、婆娘、內(nèi)人、袖子、屋里人

兄弟姐妹：哥、姐、弟、妹妹、妹子、排行+哥/姐/弟/妹、直呼姓名、兄弟、姊妹

2.婚親

丈夫的兄弟及配偶；小叔子、嫂子、弟妹、排行+嫂子、先后

丈夫的姐妹及配偶：排行+姐、大姑子（比丈夫大）、小姑子（比丈夫小）、大姑子姐夫

妻子的兄弟及配偶：大舅子（比妻子大）、小舅子（比妻子小）、哥、弟、大舅子袖子

妻子的姐妹及配偶：排行+姨子、擔(dān)子、連襟

堂兄弟姐妹：（堂）哥/姐/弟/妹、妹妹、妹子、弟弟、排行+哥/弟/姐/妹、叔伯兄弟、叔伯姊妹

表兄弟姐妹：（表）哥/姐/弟/妹、妹妹、妹子、弟弟、排行+哥/弟/姐/妹、老表

親家：親家、親家公、親家母

*特殊說明：

①袖子：在芮城方言中可用作丈夫?qū)ζ拮拥拿娣Q與背稱，也可用作他人對已婚婦女的背稱。關(guān)于“袖子”的說法，有人認(rèn)為應(yīng)了三國時期劉備的那句“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也有人認(rèn)為韓城話把“囚”讀作“袖”，“囚”字就像四方院子困住了人，所以妻子叫“囚子（音袖子）”，也叫作“屋里人”。個人更認(rèn)可后者。

②先后：“先后”是對兄弟們妻子之間關(guān)系的稱謂，是古語詞。《釋名》：“少婦謂長婦曰姒，言其先來，已所當(dāng)法似也。長婦謂少婦曰娣，娣，弟也，已后來也。或曰先后，以來先后言之也。”顏師古注《漢書》云：“古謂之姒娣，今關(guān)中俗呼之為先后，吳楚俗呼之為妯娌。”

（三）晚輩

1.子輩

兒子及配偶：直呼姓名、昵稱、老+排行、兒、兒子、娃兒、娃子、伢（配偶：直呼姓名、媳婦兒、袖子）

女兒及配偶：直呼姓名、昵稱、老+排行、女女、女子、娃兒、閨女、伢（配偶：直呼姓名、女婿）

同姓兄弟姐妹的兒子、女兒：直呼姓名、昵稱、娃子（男）、侄子、侄娃（男）、侄娃子（男）、侄兒、侄女、女子（女）

異姓兄弟姐妹的兒子、女兒：直呼姓名、昵稱、娃子、女子、外甥、外甥女

2.孫輩

（外）孫子及配偶：直呼姓名、昵稱、娃子、孫子、外孫子（配偶：直呼姓名、孫媳、孫媳婦）

（外）孫女及配偶：直呼姓名、昵稱、女子、女女、孫女、外孫女（配偶：直呼姓名、孫女婿）

二.山西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的語義特點(diǎn)

1.從他稱謂

芮城方言中，親屬稱謂詞有不少從他稱謂現(xiàn)象。“從他”是指在交際中不直接按照雙方之間的所屬關(guān)系來稱呼，而是借用他人與被稱呼人之間的關(guān)系來稱呼對方，這里的“他”與被稱呼人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從他稱謂在使用中往往有語境的制約，是雙方所明確的對象。比如，在說“他爸”時，我們很明確知道指的是孩子的爸爸，這是由于這里遵循的是從子稱謂，至于說話人和“他爸”的具體關(guān)系，可以根據(jù)說話時的語言環(huán)境進(jìn)一步判斷。從他稱謂一般為從夫/妻/子稱謂，芮城方言中從他稱謂的模式是“他/你/恰（咱）+核心稱謂”，最常見的是從子稱謂“他+稱謂詞”，如“他爸”“他奶”“他舅”等，或者是從夫/妻直接稱呼“爸”“媽”“哥”等。通過從他稱謂這種方式，拉近了人們之間的距離，增進(jìn)了彼此的親屬情感認(rèn)同，更有益于營造溫馨和諧的家庭氛圍。

2.面稱與背稱

面稱是“當(dāng)面稱呼”，是說話人對親屬當(dāng)面的稱呼，多含有親昵、敬重、喜愛的意味，在使用上口語色彩較重，“背稱”則是被稱呼人不在場時的敘稱，是較為正式的間接稱呼。實(shí)際上，親屬稱謂詞的面稱與背稱并不對等，即數(shù)量不對等、區(qū)別意義的語素、聲調(diào)、形式不同。在芮城方言中，具體表現(xiàn)為：（1）背稱數(shù)量比面稱多。一般情況下面稱均可用于背稱，但有的詞只能用于背稱，如“先后”“阿家”“老戳兒”“老娘”“外頭人”“掌柜”等。（2）區(qū)分面稱和背稱意義時有的詞的語素、聲調(diào)不同。面稱時更多使用重疊式語素，如“女女”，背稱則不能這么用。如果單說“爺”“娘”等詞，聲調(diào)的音長在面稱時要比背稱時綿長些。（3）背稱通常前加“你、我、他”等詞表領(lǐng)屬范圍，這使得所表達(dá)對象更明確，如“我媽”“你爺”“你舅”等。

3.同形異指與異形同指

親屬稱謂詞中存在形義不對稱的情況，即同形異指和異形同指。前者指用相同的稱謂形式指稱不同的人，后者指用不同的稱謂形式指稱相同的人。同形異指分為兩類：一類是不同歷史層次或者不同方言交匯造成的文白異讀，如“爺”有“爺”（文讀）和“牙”（白讀）兩種讀法，“奶”有“奶”（文讀）和“挪”（白讀）兩種讀法；另一類是詞義演變引申造成的形同音同而義不同，這種情況可以用“媳婦”來舉例，這一詞語最早是從“新婦”的“兒妻”義分化出來的，寫作“息婦”（“息”有“兒”的意思），表示的是兒子的妻子之意，后來它才表示妻子之意。異形同指則是語言在發(fā)展接觸中受到外來文化、知識教育、社會心理等多種因素影響造成的。如當(dāng)?shù)貙ζ拮拥母赣H可以稱呼為“爸”“叔”“岳父”“老丈人”“老戳”“你爸”“他舅爺”“恰（咱）爸”等。

三.山西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的文化內(nèi)涵

1.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

受古代封建宗法制度影響，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在親屬稱謂詞上有所反映。第一，男性在家庭中處于主導(dǎo)地位，女性則依附于男子。以丈夫妻子的親屬稱呼為例，“掌柜的”是女子對丈夫的稱呼，在古代社會男性處于當(dāng)家做主的地位，是家中的“一把手”，女性是幫襯男人的，遵從“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傳統(tǒng)觀念，也被稱作“屋里人”“內(nèi)人”等。第二，女性及女系親屬稱呼有別于夫家，有的說法不好聽。如稱呼妻子時用“婆娘”，稱呼岳父用“老戳”，稱呼岳母用“戳嬤”，“戳”在芮城方言中含有不好的意思，帶有一點(diǎn)貶義。第三，親屬稱謂更多以男性為基準(zhǔn)。如稱呼外祖母為“舅班奶”，稱呼父親的兄弟要看比父親大還是小，但稱呼母親的兄弟一律叫“舅舅”，“大舅”“小舅”看的是舅舅們年齡的大小，和母親年齡大小沒有關(guān)系。

2.仁義禮智信的儒學(xué)傳統(tǒng)

透過親屬稱謂詞，可以看到仁義禮智信的儒學(xué)傳統(tǒng)，即長幼謙卑、推崇儒雅、崇尚仁愛的傳統(tǒng)觀念。在芮城方言中，親屬稱謂詞所體現(xiàn)的仁義禮智信思想如下：第一，仁即愛人，親愛親族之意。在稱呼子輩孫輩時，會采用“女女”“娃兒”這種重疊、兒化等形式，來表達(dá)對孩子的親近與喜愛。第二，義即宜也，以尊賢為核心。“賢”就是德高望重之人，在親屬中指的就是長輩。在稱呼長輩時忌諱直呼其名，且有固定的稱呼用以表達(dá)敬重之意。第三，禮即恭敬謙卑之心。“排行+親屬稱謂”這種稱呼體現(xiàn)出了長幼有序的思想觀念。第四，智即明辨是非之心。大家在面稱時都會避開那些不好聽的說法，而是選擇更親近的稱呼，如稱呼妻子的父親為“爸”。第五，信即指遵循“仁義禮智”這經(jīng)常法則。如稱呼父親的哥哥要用“輩（伯）”，稱呼父親的弟弟用“嗖（叔）”，用“輩”還是“嗖”是有講究的。

3.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文化碰撞

現(xiàn)如今親屬稱謂詞的說法，隱含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文化碰撞。這種新與舊的文化碰撞，導(dǎo)致新的稱謂持續(xù)產(chǎn)生，舊的稱謂逐漸消亡，既有好的方面，也有壞的方面。好的地方在于：第一，新老派差異促進(jìn)了語言的豐富與發(fā)展，老派對父母的稱呼有“嗲”“達(dá)”“娘”“老娘”，新派更多稱呼“爸”“媽”。第二，女性地位的提升。現(xiàn)在在稱呼女性及女系親屬時避開了不文雅的說法。第三，內(nèi)外有別的觀念有所改觀，表堂親屬一家親。對外祖父母也稱呼為“爺爺”“奶奶”，對表系和堂系不刻意去區(qū)分。不好之處在于隨著城鄉(xiāng)發(fā)展、普通話的普及、老人的去世，方言的發(fā)展受到一定的挑戰(zhàn)，有些傳統(tǒng)文化正在逐步喪失。有些詞語在使用中不是很頻繁了，如“老表”“姊妹”“先后”等，對于過去不好的詞語去其糟粕是可以的，但是對于那些精華還是要加強(qiáng)挖掘和保護(hù)意識。

4.語言接觸與文化融合

芮城方言中的親屬稱謂詞，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語言接觸與文化融合。芮城這個地方，西南隔黃河與陜西省大荔縣、潼關(guān)縣和河南省的靈寶市相望，是黃河文明的重要源頭和“古中國”的核心地。正是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芮城方言親屬稱謂詞存有其他方言片區(qū)的說法。在芮城方言中有小部分人稱父親為“達(dá)”，這是河南祖籍人口遷入帶來的稱謂，但是在資料對比中發(fā)現(xiàn)，用“達(dá)”來稱呼“父親”并非只有河南，在陜西、甘肅、內(nèi)蒙、山西均有這種稱呼。還有關(guān)于“外婆”“姥姥”這兩個詞，一般認(rèn)為北方叫作姥姥，南方叫作外婆，芮城方言稱呼外祖母為“外婆”，與南方叫法保持一致，可以肯定的是與歷史上的人口遷徙有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外公”“外婆”最早的來源，有河南的“魏公魏婆說”，有陜西東南部的“渭公渭婆說”，還有人說最早源于南方。根據(jù)資料顯示，現(xiàn)河南焦作、洛陽、南陽仍有“魏公”“魏婆”的說法，陜西東南部稱其為“渭公”“渭婆”，個人覺得來自北方更有可信度。總之，由于移民雜居、貿(mào)易往來、文化交流等因素，語言接觸是很普遍的，在親屬稱謂中有所表現(xiàn)，最常見的形式就是詞匯借用。

其實(shí)，對親屬稱謂詞的研究還有很多有待挖掘，由于本人能力有限，所以有的地方不能詳盡列舉，文中也會存有不當(dāng)之處。希望本文能為其他學(xué)者研究親屬稱謂詞提供一些行文思路和語料數(shù)據(jù)，為推動方言詞匯研究和語言文化傳承起到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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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