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一個人的“文藝復興”

蔡武

“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015年的春晚上，由劉歡、郎朗、呂思清三人合作的歌曲《從前慢》帶火了詞作者木心，濃郁的民國風、純凈的漢語之美，人們都在問：“木心是誰？”

其實，木心還真是民國出生人，他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出生于浙江省烏鎮的東柵，家里是大戶人家，與茅盾先生家只隔一里多路，他小時候常去茅盾先生家借歐美文學書籍，自己家也請了國文和洋文教師。從大名鼎鼎的上海美專畢業后，他先后當過教師、美工，“文革”期間曾三次蒙冤下獄，其母在他入獄期間傷心而死。他1982年出國，在美國生活了24年，其間創作大量詩歌、散文、小說、山水畫，1986年臺灣出版了他的《散文一集》《瓊美卡隨想錄》立刻引起“木心熱”。2006年，家鄉烏鎮政府為其修建了園林式花園晚晴小筑（現為木心花園）延請他回國養老。2011年12月21日，木心去世，烏鎮為其修建木心故居紀念館。2015年11月，烏鎮聘請的紐約OLI設計團隊設計的木心美術館開館。

我是在讀著名油畫家、作家陳丹青老師所著《退步集續編》中“我的師尊木心先生”一文中知道木心的。他在該文中寫道：“木心可能是我們時代唯一一位完整銜接古典漢語傳統與五四傳統的文學作者。”陳丹青為人為文皆嚴謹，從未見他如此推崇過一個人。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從2006年起陸續推出了木心的《哥倫比亞的倒影》《西班牙三棵樹》《溫莎墓園日記》《云雀叫了一整天》等13部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我一一追看。直到木心去世后該社2013年10月推出的《文學回憶錄》，我完整地讀完了他一生的主要作品。我曾大量讀過普希金、阿赫瑪托娃的詩，本以為不會再有那樣在絕境里永不放棄的生命，但今天我又讀到了！

木心似被窖藏多年的“出土文物”“文學活化石”，是一位80多歲的新作家。但他更像是一個從《世說新語》里走出來的人物！他廣受好評的《文學回憶錄》是他1989年至1994年在紐約給陳丹青等10幾位畫家上文學課的講義，共50萬字。該書出版2個月便售出12萬冊，網上論壇有超過128萬字的網友留言，這在當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讀木心，你會有些不適應，文學意象太密集，你需要停一停，浮出水面來，呼吸一口氣；但又渴望馬上沉潛下去，讓這美好的文字沉溺！他的作品之所以耐讀，是他有一個重要的維度，那就是哲學的維度。他把老子、孔子、耶穌都納入文學的范疇，與蘭波、蒙田、歌德、芥川龍之介相互碰撞，他也替貝多芬、莎士比亞重新活一遍，他還讓紀德“代自己生活”，他像一個人在進行“文藝復興”。

他在肉體上屬于我們這個時代，在精神上卻屬于早已逝去的時代。他站在古典與現代的交界處、西方與東方的交接處、詩與哲學的交接處，將文學、美術、宗教、哲學、音樂悉數打通，這么流暢，游刃有余，毫不留痕跡，今文古文相連結，疤結處最美！有文言文的韻致，還要兼有西洋文的優長，這該有多難？！他做到了！

“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張愛玲是亂世佳人，世不亂了，人也不佳了?！薄叭绻榈舳鸥Φ淖髌?，一部《全唐詩》會不會有塌下來的樣子?！薄袄畎椎男愿窈苊髁粒裉迫噬系挠??！薄跋惹暗恼軐W家，憑心靈思考，后來的哲學家，靠工具思考。”

終于讀完了木心，一抬頭，繁星滿天，終于又可以重新出發了。想像著木心從書桌上拿起他的禮帽，向著諸位舉了舉，什么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