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親身感受到國家的歷史性變遷,對改革開放有著特殊的情感。可以說,從20世紀80年代初到現在的40年時間里,我的追求與目標就是四個字—“改革開放”。1984年,我在中央黨校學習時選擇從事改革開放研究;1986年,被抽調到中央政治體制改革辦公室研討小組從事改革研究;1987年底,脫去穿了20年的軍裝,投身海南,主持省體制改革、政策研究機構的工作;1991年,又參與創辦中國改革智庫—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以下簡稱“中改院”),專心搞改革研究。建院第二年選擇“自己改自己”,中改院不要級別、不要編制、不吃“皇糧”,到今天堅持31年建言改革。
其實,我的人生選擇只是我們這一代人投身改革開放的一個小小縮影。我從自己40余年的實踐中深深體會到:“改革開放決定國家未來”。
1951年,我出生于黑龍江省肇東縣一個普通家庭。16歲以前,我在小學、中學階段接受的就是“做革命的接班人”的社會主義教育。1968年1月,我參軍入伍,自此開始了長達20年的軍旅生涯,并在兩年后就入了黨。1970年底,到大連某部隊政治處做新聞宣傳干事,1971年初,被送到《旅大日報》(現在的《大連日報》)學習了半年多。這時從山溝里走出來的我,開始接觸新聞、接觸社會。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對國家命運、對社會未來的思考。
為了尋找答案,全年無論是否節假日,我都抓緊學習。那一時期,“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天天在講“以階級斗爭為綱”,天天宣傳“批林批孔”,現實生活中一些不正之風盛行。我接觸到的馬列書籍,特別是列寧的一些學說給了我某些啟發。我開始感覺到,出現的這些不正之風,是黨和國家面對的重大現實問題。

1976年10月,遲福林從沈陽軍區調入軍政大學(現為國防大學)在京留影
1976年周總理、毛主席相繼逝世,舉國悲痛,我也陷入了對國家前途命運未卜的迷茫之中。1976年10月初,我到北京出差,住在在人民日報總編室工作的姑姑家,姑父曾擔任國務院原副總理兼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的秘書。有一天凌晨4點左右,姑父值班回來,把姑姑和我叫起來告訴我們:“四人幫”被抓了!這一事件給了我很大的震驚。聽到粉碎“四人幫”的消息后,我徹夜未眠。
湊巧的是,同年10月中旬,我被部隊從沈陽軍區調入國防大學(當時稱軍政大學)。說起調入國防大學,還是個偶然的機會。當時國防大學的教員都是高等軍事學院等機構出來的干部,年齡普遍比較大(平均接近50歲),需要一批年輕軍人來給學校增加活力。于是決定從全軍抽調一批25—35歲的營團兩級干部。10月份,我正式到北京報到。
10月21日,北京軍民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慶祝粉碎“四人幫”游行。國防大學也組織了去天安門廣場的慶祝游行。當時,蕭克上將是國防大學校長,游行隊伍由他親自帶隊。我在游行隊伍里,就跟在蕭克校長的后面。沒有人組織,各個部委、各個大學,各行各業,都自發地去游行、去慶祝。參加游行時,我深切地感覺到,國家即將發生重大的改變,春天就要來了!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報》、《紅旗》雜志、《解放軍報》發表的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提出,“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我很不解,如果按照“兩個凡是”,“文化大革命”是不是就不能否定了?一樁樁冤假錯案是不是就不能平反了?經濟社會發展嚴重徘徊,甚至停滯不前的現狀又如何解決?
正當“兩個凡是”烏云壓頂之際,1977年4月10日,鄧小平一封致華國鋒主席、葉劍英副主席和黨中央的信在全黨中印發。這封信也傳達到了國防大學的各個教研室。信中提出,“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這句話提出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指導我們,這些頗具智慧的詞語,讓我感覺又有了希望。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了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當天新華社全文轉發這篇文章,第二天《人民日報》《解放軍報》轉載。“真理標準”一文的發表是時代呼喚出來的。幾乎與“真理標準”一文醞釀成稿的同時,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胡耀邦在中央黨校讓1000多名中高級干部和黨校教師討論真理標準問題,認為“分清路線是非的唯一標準是實踐”。當時的我,也陷入了對真理標準的思考之中,想要追求真理的想法也愈發強烈。

鄧小平寫給中共中央的信(部分手跡)

1978年5月10日,中共中央黨刊內部刊物《理論動態》第60期發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當時,國防大學有外國軍隊教研室、戰略教研室、戰役教研室等。由于我學過兩年日文,被分到了外軍教研室。這個教研室在當時是個熱門的“香餑餑”。第一,世界并不太平,軍事研究是一門“顯學”,能專門研究“外軍作戰學”,多少人夢寐以求!第二,彼時已經初步實行了改革開放的一些政策,所以在大學生中,帶“外”“國際”等字眼的專業都十分熱門。
雖然外軍教研室很吃香,但國家正從十年浩劫中走出來,百廢待舉,需要變革,尤其是理論需要突破。我意識到自己應當從事理論研究。于是,在外軍教研室工作半年后,我向教研室的蔡主任請求,能否推薦我到馬列教研室做教學與研究工作。在他的支持下,我被調到馬列教研室當教員,并開始比較系統地學習和研究科學社會主義。
到了馬列教研室后,我有幸結識了哲學界的老前輩李唯一老師。李唯一老師是1936年就入黨的老黨員。他在抗日軍政大學當過教員。抗美援朝戰爭時期,他曾任志愿軍政治部的宣傳部部長,先后榮獲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二級紅星功勛榮譽章。李老師知道我喜歡研究哲學和馬列,就經常輔導我,節假日讓我到他家,陪他喝幾盅的同時,給我講哲學原理、講哲學中的思辨。他還給我講了過去理論戰線的許多爭論,并帶著我去拜訪著名哲學家、中央黨校原書記兼校長楊獻珍。當時楊老已是80多歲高齡,但頭腦十分清晰。他對我學習哲學要堅持原則的教誨,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記得。這段時期,我迸發出極大的學習熱情,經歷了“文化大革命”,我感到耽誤了太多學習時間,不得不爭分奪秒!

1977 年底,參加高考的考生正在認真答卷
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停止了10余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這次具有轉折意義的全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深深改變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也深深影響了后世。恢復高考以后,自學高考也開始招生。1978年,國家頒布了《關于業余高等教育的考核辦法》。因為我還在國防大學工作,我就選擇了自學高考。從這一年開始,我把自己的業余時間全部用來聽輔導課和準備自學高考,無論是刮風下雨,我都騎自行車去聽輔導課。記得有一門課是晚上在全國政協禮堂授課,下了班我拿上一個饅頭,騎上自行車去聽課。兩個小時的課程,我來回騎自行車就要三個多小時。一年下來,我考了6門課,只有一門課給了59分,其他5門課(包括外語)都順利拿到證書。
1979年下半年,教研室幾位副主任告知我,教研室有一個北京大學進修學習的名額,這使我有幸進入北京大學進修,開始了在北大國際政治系一年半的學習生活。在北大,老師們對我特別關照。在張漢清等教授的支持下,一年半的時間里,我考過了18門課程。
記得我在北大學習期間,早上7點半上課。可是,國防大學餐廳早上7點才開門。食堂的王師傅為了照顧我,早上6點半左右允許我提前吃早飯。無論嚴寒酷暑,我從國防大學騎自行車去北大上課,必須騎得飛快,一刻鐘至20分鐘之內要趕到。記得有兩次我還被撞倒了,一次是摩托車撞飛了我,一次是化肥廠的大巴班車把我撞到車底。班車司機嚇壞了,趕緊下來問我怎么樣。好在我當時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又是從車的前盤壓進去的,人沒受什么傷。我都顧不上說話,爬起來,把車輪校正,拍拍大衣趕緊上課去。
我在北大國際政治系學習,主要跟78、79級兩個班。這兩個班可謂人才濟濟,也非常活躍,比如,后來擔任文化部部長的蔡武是78級的黨支部書記。北大的學習生涯,極大地開闊了我的視野。記得有一節選修課,是美國的政治學家講地緣政治。那時候我們只講階級政治,第一次聽說還有地緣政治,這節課給我一個很大的沖擊。
1980年,我所在教研室突然下令要我停止學習,回去工作。北大國際政治系的系主任張漢清和黨委書記張映清兩位老教授一聽說此事,就騎著自行車,從北京大學騎到紅山口,到國防大學為我說情。最后,教研室主要領導終于同意再給我半年學習時間,但同時提出一個條件:“不能脫產,必須邊工作邊讀書!”就這樣,我在半工半讀的情況下,用了半年時間又參加了其余6門課程的考試。后來,北大破格給我發了本科同等學歷證書。
我在北大的學習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兩年,但無論是做人、做事,還是做學問,北大的精神都深深影響了我。張漢清和張映清等幾位老教授對我的幫助和教誨,至今難以忘懷。
1978年12月18至22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這次大會全面糾正了“文化大革命”及以前的“左”傾錯誤,堅決批判了“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高度評價了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果斷停止使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口號,作出了把黨和國家工作中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決策。
1980年8月18日,鄧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明確提出“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這一重大戰略課題,把制度問題提到全局性、戰略性的高度。這篇講話精神向全軍傳達,國防大學進行了內部傳達學習。
我感到鄧小平闡明的從改革黨和國家政治制度和領導制度著手,建設高度社會主義民主的思想意義重大。1984年,我寫了一篇文章《從改革制度著手 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民主—試論鄧小平同志關于我國社會主義民主建設道路的思想》,在當年的《科社研究》上發表,得出一個初步的結論就是“制度問題是帶有根本性的問題”。這是我早期對改革的思考。
1981年開始,中央黨校招收研究生。但我的入學之路卻歷經坎坷。直到1984年4月25日前后,我才參加了中央黨校的入學考試。由于前些年我一直堅持自學,最后成績在200多個考生里還是名列前茅的。
1984年9月,中央黨校正式開學。新生開學典禮大概在8月底左右。新生們在黨校禮堂前的廣場照相,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同志來與大家合影留念。盡管是炎熱的夏天,有幾百號新生,但耀邦同志還是與前排的新生握手。我當時在前排。走到我跟前時,耀邦同志說,“小伙子,你還戴墨鏡?我都沒戴墨鏡,我就不和你握手了。走吧,你和我一起到禮堂去吧!”我也是哭笑不得,因為戴著變色近視鏡,刺眼的陽光下變成了墨色。
隨后,我和他一路走過去,到了禮堂。我看他走上臺后,兩只鞋子一脫,盤著腿就坐上了藤椅,作了一個小時的講話。后來,我在中南海工作期間,遇到過耀邦同志,他總是很親切地打招呼。
考入中央黨校以后,我對改革的研究真正開始起步。從那時起,我開始專注于經濟改革的一些重大理論研究,較為系統地學習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關注黨和國家的改革開放政策,為我從事改革研究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功底。
1984年是中央黨校自1977年復校以來在校師生人數最多的一年。剛入校不到兩個月,中央黨校就召開了一次關于改革的理論研討會。我記得這個研討會是在西邊大教室舉行,會上王玨教授作為教師代表第一個講話,他當時參加過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決定的起草,作了《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主題發言。早在1980年,王玨教授就在全國黨校系統經濟學年會上提出社會主義經濟應該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觀點。他的這一觀點在當時經濟理論界引起了很大反響。我作為學生代表發言,提出“從改革制度入手,建立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我發言結束以后,王玨教授就找到我說,“福林,你講得很好,以后多關注改革,尤其是經濟體制改革”。這一番話使我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也對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沒過幾天,我被推選為中央黨校理論部學術組組長,開始專門探討、研究改革問題。從那時起,我開始將改革研究作為一種責任、目標和未來人生的方向。
在中央黨校,老一輩經濟學家嚴謹的治學態度對我影響深遠。比如,王玨教授關于商品經濟、重建個人所有制、股份合作制的理論研究,都給了我很大的啟示。受其影響,我在那個時候開始更多地關注經濟改革的基礎理論和重大現實問題。
1985年夏天,在中央黨校理論部(后來的研究生院)的支持下,我們組織200多位研究生利用暑假時間,到全國20個市、縣做調查,搞了一次全國性的中國經濟體制現狀調查。8月底,同學們帶著調查成果陸續返校。在對調查成果匯總基礎上,我們組織了四個調查報告起草組,然后我與幾位同學又共同執筆起草了一份總的研究報告。
后來,我開始研究鄧小平改革思想,并且在中央黨校作了與改革相關的講座和研討。那時候,中央黨校學術氛圍很活躍,作為學員,搞改革專題講座,可以發海報請大家來聽,這在當時差不多是獨一無二了。記得1985年下半年,我作了一場改革講座,沒想到場面十分火爆,來聽講座的人絡繹不絕,有的領導干部沒有座位就干脆坐到水泥臺階上。1986年7月,我們還在中央黨校主持召開了大型改革研討會,會后出版了第一本關于體制改革的文集。這部文集在華夏出版社正式出版。
當時中央黨校的改革研討小組十分活躍,引起多方面關注。時任中宣部部長朱厚澤帶著理論局的副局長賈春峰到黨校理論部辦公樓開座談會,座談會上我作了發言。座談會后不久,朱厚澤約我到中宣部,希望我畢業后能到中宣部工作。
1986年10月,我還在中央黨校讀書時,突然接到中央辦公廳通知,抽調我到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辦公室從事改革研究工作。有了前期的理論學習、調查研究等相關鋪墊和準備,這時我的研究視野全面打開,開始了國家層面的體制改革研究。我的碩士畢業論文《論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民主政治建設》刊載于1988年第1期《中國社會科學》。文中,我就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民主政治建設的幾個問題展開論述,闡述了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近期目標和遠期目標,并對如何健全與完善黨內民主制度問題提出了見解。
從1986年10月到1987年年底這一年多時間,我一周只回家一次,其余時間都在加班加點,干勁十足。那時候一到辦公室,一屁股坐下去就鉆研問題。那時,我對鄧小平講的一句話印象深刻:“不改革就沒有出路。”我們這一代人是自覺地把改革作為自己的人生追求。當時,我們白天做研究、找各方面開會、下基層調查,晚上還經常徹夜不眠地研討問題。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一段“改革激情燃燒的歲月”。
“我們正在搞一個更大的特區,這就是海南島經濟特區。”“海南島好好發展起來,是很了不起的。”1987年6月,鄧小平在會見外賓時向世人宣布了這一重大決策。10個月后,1988年4月13日,七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正式批準設立海南省,劃定海南島為經濟特區。由此,海南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省份和最大的經濟特區,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
海南的改革開放,是在20世紀80年代我國改革開放向縱深推進的大背景下起步的。中央作出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決策,就是要將海南推到國際市場上去,讓海南實行比其他經濟特區還“特”的經濟政策,經過若干年的奮發努力,將海南島的經濟好好發展起來。當時,作為國防前哨的海南島,在全國發展大局中還是一塊洼地,與香港、臺灣等地區相比,經濟發展差距甚大。要在短期內實現較大的發展,唯一的選擇就是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堅定不移地實行“大開放”方針,以大開放促進大改革、大發展,這符合海南作為一個島嶼經濟體的實際。

圖為海南建省籌備組組長許士杰(前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座談會,介紹海南島的資源和開發情況并回答記者的提問
在此期間,我有幸參與了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的整個過程,并在此之后始終扎根這片熱土,如今已是我來海南的第35個年頭。回首往昔,不禁感慨良多。
1987年11月底,中共十三大閉幕后,我迎來了人生的又一個重要選擇。
1987年10月,時任海南建省籌備組組長的許士杰在北京找到我,希望我去海南工作。當時,我不假思索,便痛快地答應了許書記,真的是“說了就做”!還記得我上午從國防大學辦理轉業手續,下午3點多就拿到了戶口本,脫下穿了整整20年的軍裝,從軍人變成老百姓。
我從中央機關轉調海南工作,在當時還是一個不小的新聞。有的領導同志勸我說:“福林,你想好啊,你現在還沒脫軍裝,還是團級干部,為什么在中央機關不把職務解決了再到海南去?現在海南工作生活的條件還比較困難,你要不在中央機關待兩年再到海南去?”可是,我當時心里真的沒想那么多,我說“我已經答應許書記了”,就毅然決然地去了。我的想法很明確,海南是我國改革開放的“試驗田”,在這張白紙上可以繪出最美的畫卷、寫就最好的文章。
記得是1987年12月23日,在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的前夜,我帶著中央辦公廳和中央組織部的調函,到了海南。可是剛到海口時,許書記和梁湘省長到三亞接待中央領導。建省籌備組的一位領導及省委組織部的一位副部長接待了我,對我說:“主要領導都不在,許書記離開之前也沒有和我們打過招呼,不知道你是干嗎來的,難以安排。這樣,你是不是先回去?”我一聽,簡直像被潑了一頭冷水。不過,我把隨身的行李交給許書記的警衛員,又回到了北京。回到北京以后,許書記很快來京找到我,讓我一起回海南。這樣,我很快再次踏上海南這片熱土,籌建省委政研室和省體改辦。
從1988年到1992年,我作為海南省委政策研究室、省體制改革辦公室的主要負責人,參與了海南建省初期改革開放的若干實踐。
在中央機關工作期間,我一直從事研究工作,很希望能在一個地方把研究成果、研究積累付諸實踐。這也是我來海南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主持省委研究室和體改辦工作期間,我起草了海南省第一次黨代會報告《放膽發展生產力,開創海南特區建設的新局面》,推進“小政府、大社會”改革,并且主持海南經濟特區“企業股份制改革”和“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研究與實踐,主持創立“個人賬戶與社會共濟相結合”的社會保障海南模式,為海南經濟特區率先進行行政體制改革、企業股份制改革和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努力工作。特別是在當時,“建立特別關稅區”成為海南上上下下關切的問題,我主持進行了“海南特別關稅區”課題研討,形成上、中、下三個總體方案和可行性研究報告。
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主持瓊臺農業項下自由貿易研究課題,形成《關于實行瓊臺農業項下自由貿易的建議報告》,引起中央有關領導的關注。我堅持洋浦自由港區研究,多次向海南省委省政府提交關于洋浦自由港區建設的研究報告和建議報告,為中央相關部委和海南省委省政府的洋浦經濟開發區建設發展決策提供了智力支持。
2000年我國加入世貿組織在即,我主持海南經濟特區“以產業開放拉動產業升級”研究,首次提出建設海南國際旅游島的建議,相繼組織中改院研究團隊形成《建立海南國際旅游島可行性研究報告》《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總體方案)》《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行動計劃》《海南國際旅游島政策需求與體制安排》等報告。2009年12月31日,國務院發布《關于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展的若干意見》,海南國際旅游島從學者建言上升到了國家戰略決策的層面。
2017年6月16日,我和同事們形成了《打造海南國際旅游島升級版—從服務貿易項下的產業開放走向自由貿易區(研究框架)》報告,并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作了專題匯報。2017年7月18日,又向省委提交匯報了《以更大的開放辦好最大的經濟特區—關于海南全面深化改革的建議》,其中明確提出了“建立海南自由港的重大戰略選擇”這一建議。到了8月3日這天,是我66歲的生日,我們形成了《建立海南自由港—方案選擇與行動建議(16條)》報告,報送到省委。此后,根據省委主要領導的建議,又增加了4條,形成了《建立海南自由港—方案選擇與行動建議(20條)》報告。

1991年11月1日,遲福林在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成立當天的留影
2018年春節前后,根據我的了解,關于建立海南自由貿易港,有不同的看法。比如,有的從技術層面認為,海南的條件還不太具備,建設自由貿易港的時機不太成熟;有的認為,海南的干部隊伍能承擔起這個艱巨任務嗎?還有的認為,海南經濟基礎差,在這樣一個欠發達地區、外向度低的省份建立開放程度最高的自由貿易港,能行嗎?針對當時不同的疑慮,我決定向中央提交一份內參。2月8日,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我提出,落實黨的十九大報告“探索建立自由貿易港”,海南應當仁不讓。如何從國家戰略全局分析判斷建立海南自由貿易港,是討論這件事的大前提。為此,我提出“跳出海南看海南”,建設海南自由貿易港的相關建議。
2018年4月13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鄭重宣布,“黨中央決定支持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分步驟、分階段建立自由貿易港政策和制度體系”。我當時就在會場,全場響起熱烈掌聲。嶄新的國家使命擔當,讓海南這塊改革開放的“試驗田”,再次站在了新時期中國改革開放的最前列。
我在中央機關工作時,主動申請從北京到海南,就是要投身到海南走向大開放的實踐中來。我為這件事情堅持了30多年,親眼見證和參與了海南探索“大開放”的歷程。事非經過不知難,我和我的同事們也深深感到,這30年的辛苦沒有白費,在推動海南自由貿易試驗區和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上升為國家戰略中,發揮了一定作用。一個字:值!
習近平總書記在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發表重要講話,全面總結40年改革開放取得的偉大成就和寶貴經驗,強調改革開放是黨的一次偉大覺醒,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發展史上一次偉大革命。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偉大成就舉世矚目,我國實現了從生產力相對落后的狀況到經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二的歷史性突破,實現了人民生活從溫飽不足到總體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歷史性跨越,推進了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偉大飛躍。
從我自身經歷來看,自1984年開始從事改革研究至今已有近40個年頭。40年來,我圍繞改革進程中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提出的相關觀點和建議,有的直接為中央決策采納,有的被用作制定政策和法規的參考材料。于我而言,能夠為國家的改革開放作一點貢獻、出一份力,既是我一生的價值追求,也是對我堅持建言改革的鼓勵與認可。站在改革開放40多年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和我的同事們將繼續以更高質量的改革研究成果奉獻社會、奉獻改革,繼續為這個時代最有價值的改革開放事業作出自己的努力。
(責任編輯 楊琳)
【本文節選自即將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親歷改革—與青年人談改革開放》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