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雅致

王磊

上中學的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乏味、最孤獨的一段時光。

那時候，我們的功課多、學習任務重，除了要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大家還買來各種各樣的參考書，每天晚上放學之后都要再看一會兒參考書，提前預習第二天要講的新課。那樣的日子過得緊湊而平淡，時光仿佛都沾染了一種淡淡的壓抑又無趣的味道。

那時候，全家人都住在平房里，沒事的時候我就拿著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打發時光。每天目光所及，無非是學校里熟悉的老師、同學，還有父母雙親，以及家里破舊的家具。彼時正值青春期的我和父母之間沒什么共同話題，彼此之間很少溝通，很多話我都憋在心里。時間一久，我的內心漸漸變得沉悶壓抑起來。

一個周末的清晨，無所事事的我走到家附近的一座小木橋邊，打算散散步當作晨練。正當我準備踏上橋的一剎那，突然收住了腳，因為我發現一個年輕的女孩正低著頭在橋上漫步，只見她的口袋里收著隨身聽，耳中戴著耳機，正在輕聲哼唱著一段悠揚的旋律。清晨的天地間安靜異常，只有河水輕輕拍打岸邊的聲音，女孩走在橋上發出的聲音，還有她輕聲哼唱的聲音。她的聲音清亮悅耳，久久地在橋上回蕩。只見她一邊戴著耳機哼著歌，一邊在橋上慢慢地走著，眼瞧著她離我越來越近了，但她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我這個旁觀者，而是轉了個身往回走，走到橋中央后停了下來，望著朝陽照耀下泛著金光的河水，仍舊輕聲哼唱著她的歌。那歌聲里似乎含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一種改變世界的魔力。

就這樣，她久久地在橋上踱步，我則默默地站在橋邊看著她。那個清晨，我始終沒有踏上小木橋，因為我不忍心去驚擾她，更不忍心打斷這種雅致的生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向對岸的方向走去，再也沒有回來。她也一直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她不知道有一個人目睹了她這個清晨迎著朝陽哼唱著歌的動人身姿。我這才意識到，原來生活還是可以過得有滋有味的。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生活，一種遠離喧囂吵鬧的生活，一種簡單純粹的生活。這種生活簡單到只要聽著歌慢慢地走就可以得到內心的平靜與滿足。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幾經周折，從同學那里借來了貝多芬交響曲的磁帶。于是，在一個個難以入眠的夜里，我常常摁下錄音機的播放鍵，反復地聽那首慷慨激昂的《命運交響曲》。從此之后，在索然無味的生活中，我忽然多了一份生活的樂趣，仿佛找到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讓我焦躁又迷茫的心踏實了許多。

后來，我又買了一本宋詞，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品讀著里面的詞句，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和那些遙遠的詞人們一起經歷波瀾壯闊的人生，品味他們的情懷，或嘆息，或愉悅，或惆悵悲傷，或豪情萬丈。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從書中領略了無數詞人的人生際遇。

如果說那時候索然無味的日子是一幅枯燥的畫，那么音樂和宋詞就是讓這幅畫有了生氣的山山水水花鳥魚蟲，不僅使我的生活充滿活力，而且變得雅致有趣。

繁重的功課，無處傾訴的痛苦，年少躁動的情緒，沒有知己的孤獨，這種種因素構成了我以往的生活。當有了聽音樂、看書這些愛好之后，我才明白，原來再枯燥的日子，只要有這些雅致的事物陪伴，生活就會變得充滿生氣。

從那時起到現在，我去過許多地方，見到了許多人，也經歷了許多事。當年那個在燈下苦讀的少年如今臉上也有了歲月的滄桑，可不管日子過得是好是壞，我一直都保持著當年的習慣——給自己的生活找些有情趣的愛好，讓自己沉悶如死水的心靈泛起一道道歡快的漣漪。

人生，需要我們偶爾點綴上一些雅致的事物，才不會顯得蒼白。心中長存雅致，是一種珍惜時光、敬重生命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