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岳老師

尊敬的岳老師：

我很想念您。若您還在，我一定會坐在您身邊，把許許多多的話說給您聽。困惑、迷茫、無助時，我需要您無意間春風化雨般點化，使我明晰教師生涯中的教育初心。

這段時間氣溫斷崖般陡降，我剛走到一樓，寒意隨風一下子襲來。許許多多磕磕絆絆的教育生活瑣碎也襲了過來，讓我備感沉重。我想起了為一個學生講八遍題的時刻，我想起了和家長反復溝通學生學習情況的夜晚……我感到無力，以及深深的自我否定。我在懷疑：“我是否真的適合做老師？”

那天晚上，我去尋找我學習生涯中那些好老師的影子，想找到一些提高學生成績的良方。年老的、年輕的，幽默的、嚴肅的……一個個身影從我腦海中浮現又消失，最終留下來的，是您。

想到您，首先回憶的是生活中的您。印象中的這時候，小學校園里的金銀花被朔風吹落，只剩下縱橫盤錯的枯黃枝藤在風中搖曳。

冬天不是金銀花的季節，春夏才是金銀花最繁盛的時期。猶記得八九歲的春夏之中，農歷五月是近期末的月份，學生在校的日子趕上花期，金銀花葉呈現水洗后的新綠，托起淡黃的長管。摘下一枝長管，往外一吹，能吹出幾瓣細細長長的白花片，吹出清淡的香味。

您那時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常在清晨著深黑色布衫，臂彎上挽一只竹編籃，走入一墻花景。您挑的是尚未開放的長管，手一捻花底，一朵金銀花便被采摘了下來。

學生陸陸續續到了校園。往往是一個孩子跑過來看您，一群孩子就被吸引了過來。高的矮的，成績好的差的，絲毫沒有因為師生的身份差異而躲避，一個個洗好了手齊齊擁在您身邊，幫您采花。

您拿住我們伸向開得最大最盛的花朵的小手說：“還沒吹出小喇叭的才最好，藥用價值才最高。”

“你們說金銀花可以干什么？……對，清熱，明目，這就是藥用價值。”“想想啊，花的香味在空氣里是不是時間越長就越淡，那藥用價值等花開放了是不是也慢慢就揮發沒了？”

您總是以我們能夠聽懂的方式耐心指導，我們認真聽著，按您的指導采花，仰起頭是您低首和我們交談的慈祥面容。當我成為一名老師之后，更覺您溫和如陽光輕撫下的海。

我突然想起我的那個班的孩子，有的理解能力差，有的愛鉆牛角尖，但當我在他們身邊講解知識點時，孩子聽得是那么認真。當他們獲得了一絲一毫的進步時，那喜上眉梢的神情，那捂著嘴不可思議的語調，那忍不住蹦跳起來的樣子……種種透露出他們對于自身肯定的樣子，雀躍動人。

午飯過后，小朋友一人抓幾朵您晾好的金銀花干，用溫水一沖，干黃的花瓣躍上水面，蒸騰起素雅的香味。熱氣繚繞，繞到窗前是您的身影。

您喜歡在這時候在班級門口轉轉，午飯之后是孩子最熱鬧的時候，您喜歡熱鬧。

遇到孩子浪費糧食，您說“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當時我們還未學到您口中的內容，但經《憫農》一引，綴接的詩句朦朦朧朧間就顯露了它的意味。

您午飯后愛看書，也愛養生，還記得您經常在辦公室里捧一本《本草綱目》。看到在窗口探頭探腦的學生，您邀進去，說“吾將上下而求索”“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但您從不強調“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

學生總是會念叨您的話，記住了，回家一查，第二天聚在一起，爭先恐后地要解釋您說的話。即使是平時最調皮的男生，在此刻也一本正經起來。

我又想起我班上的孩子。他們在這個學期并沒有取得驕人的成績，但是他們中好些孩子都因為求知欲的生長、自我價值的認同而發生著可喜的變化。那個以作業拖拉為顯著特征的孩子，在臨近期末的一個月中往往是交作業最積極的;那個在學期初上課總是走神的孩子，不知不覺間在語文課上坐得端端正正;那個厭惡參與學習活動的孩子，會熱情地準備好資料和大家一起討論;那個因為總是記不住字而喪失了學習興趣的孩子，漸漸和家長說喜歡上語文課了……我慶幸，在面對這些在一開始表現得不盡如人意的孩子的時候，我選擇的是在他們遇到困難時給予鼓勵，在他們取得進步時給予肯定，在他們覺得自己缺少關注時投去贊賞的目光，在他們許多缺點前努力挖掘他們熠熠閃光的地方。

當這一幕幕閃過時，我才發現自己曾走入的是怎樣一種偏狹的誤區！作為教師，我的工作是教書和育人。而剛踏上工作崗位時的我，急功近利的心態讓教書的權重在我心中遠大于育人。

為什么我會選擇成為一名教師呢？我想，一部分原因是您在潛移默化中給我留下的教師形象太美好了。

在我腦海中，您一直是那個凝聚著歷史古樸氣息的長者，從四十多年前走過來，但幾十年的年齡差并未在師生間產生時代差異的鴻溝，反倒沉淀成為我對您深深的敬仰。

您為人師表，從不自恃人生歷時多幾十載，也不泥古不化，而是懷著育人初心，以關懷為先。您也不被書本附加的功利條件所左右，純粹地追求知識，而是維護孩子對世界原始的向往與探索，讓他們懷著純粹的思想去追逐未知。

您腹有詩書氣自華，但也只是春風化雨，將教育智慧化為引流的水。您從不滂沱傾盆，在幼稚的群體面前炫耀人生閱歷，強行灌輸所謂真知灼見。更多的時候，您只是在書桌前捧一本書，我們便好奇、效仿。

本真的師德流淌在平淡日常中。面對意識和行為能力都比較稚嫩的孩子，您始終沒有任何輕視與越矩，而是站在平等的角度與孩子對話，始終在尊重孩子。

凡此種種，都是我最敬佩您的地方，也是我最渴望成為的樣子——體會孩子獨特的情感，呵護孩子純粹的求知欲。這是我出發時的初心，也是我心之所向的遠方。我們當然要教給學生知識，但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學生能夠健康積極地生活，不是嗎？

我輕松了很多。一年半的路，走了很久，因為紛紛擾擾，竟然忘記了初心。幸好，您的形象在回憶中提醒我，我要成為怎樣的教師。教師事業在人的成長中何其重要，又何其精彩。我已然從學生的變化中收獲了許多寶貴的東西。學生的點滴欣喜的變化，正是我的價值所在。

師德如斯，至今不散。愿我這樣一名教師，在學生的生命中，也能留下值得回味的痕跡。

學生：高夢梅

（作者單位：浙江省海寧市紫微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