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 窩

焦波

當下蛋的老母雞下完蛋后仍不離開雞窩，趕也趕不出來的時候，娘告訴我：“它這是要抱窩了。”

我不知抱窩是啥意思，娘說：“抱窩就是抱小雞。雞蛋在老母雞的身子底下孵21天，小雞便出殼了。”

抱窩雞一般能孵二三十個雞蛋，一個家庭一般不需要每年增添這么多只雞。因此需要抱雞的時候，鄰居們便合計一下，看看哪家的抱窩雞個頭大，性子軟，有耐心，這樣的就叫作會抱窩的老母雞。我娘還是很樂意為大家服務的，幾乎每年都讓我們家的雞來抱小雞。雞蛋是大家你仨我倆湊的，為防止弄混，每家都會在雞蛋上畫個記號。

在準備雞蛋的同時，娘開始張羅抱窩雞的窩，一般是找一個圓圓的筐或者是一個大盆，放在屋子的一角，里邊鋪上厚厚的麥穰，并把麥穰做成一個凹下去的上大下小的窩。再找一塊涼席頭鋪在麥穰上邊，最后把雞蛋擺在涼席上。我問為什么要鋪涼席，娘說，涼席面光滑，老母雞抱窩的過程中要時常用尖嘴巴翻動身下的雞蛋，使雞蛋的受熱保持均勻。在涼席上翻動雞蛋自然比在麥穰上翻動容易得多。

“把老母雞抱過來吧！”窩弄好了，娘支使我。我趕緊把抱窩的老母雞遞到娘的手里，娘順手就把它放到雞蛋上。

“它不會把雞蛋壓破嗎？”我問。

“傻孩子，會抱窩的老母雞咋會壓破雞蛋呢？你看當娘的摟著孩子睡覺，哪有壓傷孩子的？”

說話的當兒，只見老母雞穩穩地趴在雞蛋上面，張開兩只大翅膀，把雞蛋全部蓋在了身子下。娘再找來一個大竹篩，罩在雞窩上。這樣又進光又透氣。

晚上我們躺在炕上，只聽抱雞窩里嘩啦啦直響。娘說：“你聽，老母雞開始翻動雞蛋了。”

我靜靜地聽著，像聽一首動聽的歌。一會兒，響聲沒了。娘催我快睡，我一點睡意也沒有，瞪著眼睛，愣愣地想著小雞在雞蛋里生長的過程。

第二天早飯后，娘說該喂老母雞了。我說老母雞離開雞窩，雞蛋涼了咋辦。娘說：“正孵著的雞蛋，受了涼就會閃了里邊正在生成的小雞。”說著，娘從炕頭拿過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專門為抱窩雞縫制的尺把見方的小棉被，放在火爐上烤一烤，把老母雞從窩里抱出來后，馬上把熱乎乎的小棉被蓋到雞蛋上。抱窩的老母雞的飯食比其他雞優待一些，把平日的剩粥和谷糠攪拌在一起的雞食，改為玉米或谷子。

抱窩雞也像搶時間一樣，出窩后先撲扇兩下翅膀，如同人們收工后搖晃一下勞累的胳膊一樣，接著拉出一大攤雞糞，拉完后，便直奔為它準備的雞食盆，嘴巴“嗒嗒嗒嗒”啄著雞食盆里的食物，不一會兒，雞食盆里的食物所剩無幾，雞脖子下方的雞嗉子也像放進了一個小饅頭，鼓鼓脹脹了。吃飽了，老母雞再走到水盆邊喝幾口水，便快步走到雞窩邊。娘趕緊一手取下蓋雞蛋的小棉被，一手揪著雞翅膀把老母雞放回雞蛋上。老母雞又乖乖地張開了翅膀……就這樣，每天就喂它一頓，吃喝拉撒總共也就用三兩分鐘。

日思夜盼的21天終于快到頭了，我還沒聽見小雞的動靜。

第二十天夜里，突然聽到一聲小雞的叫聲，我和娘披衣下炕，端著油燈走近雞窩。娘掀開竹篩，從雞翅膀下摸出一只小雞，小雞剛出殼，身上還濕漉漉的，也站不穩當，娘趕緊把它放回老母雞的翅膀下邊，又伸手摸出已分成兩半的蛋殼。娘說，看看蛋殼上有什么標記，屬于誰家的雞蛋孵出來的小雞，就在小雞屁股的絨毛上涂上與蛋殼標記相同的記號，千萬不能給人家弄混了。再有，出了雞的蛋殼也必須及時拿出來，不然，蛋殼若套在了其他雞蛋上，小雞的嘴巴便啄不開蛋殼，會憋死的。

就這樣，娘一直守到天亮，白天除了干活做飯，還時不時地來收拾出殼的小雞和蛋殼。到傍晚，已出了20多只小雞。小雞的毛慢慢蓬松了，毛茸茸的煞是可愛。我找來一只小碗，按娘的吩咐用溫水泡上小米喂它們。

全家人已吃完晚飯了，卻還有幾只雞蛋沒出小雞。爹說：“怕是出不來小雞了，21天不出雞就叫‘壞蛋’！”

娘白了爹一眼：“別凈說些不吉利的話，雞蛋孵22天才出小雞的也有。”說著讓姐姐端來一盆溫水，告訴我們，把雞蛋拿出來放到溫水里，沉到水底的是沒有生成小雞的雞蛋，浮在水面的雞蛋里面已生成了小雞。雞蛋在水面上擺動的，說明小雞是活的，不擺動的就說明小雞已死在蛋殼里了。

第二天上午，小雞出全了。娘查了一下，我們家的十幾只雞蛋全出小雞了，沒出小雞的3只“壞蛋”全是鄰居家的。

“這咋好意思給人家呢？”娘嘟囔著，“干脆從咱家的小雞里拿出3只來，在小雞屁股上按沒出雞的蛋殼上的標記標好，送給人家算了。”

下午，我挨門挨戶通知鄰居的大嬸大娘來認領小雞。娘對她們說：“愿意拿回去的就拿走，不愿意拿回去的就放在這里讓老母雞再帶上一段時間，等小雞長了翅膀，再領回去也行。”

心香一瓣摘自《俺爹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