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彩
《太陽轉身》是范穩的第七部長篇小說,也是其轉型之作。讀完整本書,我最大的感受:這是一部成功的、具有時代烙印的社會文本。范穩在后記里寫道:“能夠置身于脫貧攻堅這場偉大戰役中,是一種榮幸。我們是見證者,也是記錄者。”作者給予作品精巧的設計,由一樁留守兒童失蹤案為發端,講述了一位戰功顯赫的老警察卓世民,退休五年后重新披掛上陣,走進祖國西南邊境山寨,在尋找失蹤兒童儂陽陽的過程中,見證南山村的發展變化,找回儂陽陽的同時,壯族村子湯谷寨也重新找回與現代文明相互交融的民族傳統和文化。在案情的推進中,人性的善惡、人心的轉變、村寨的發展、社會的變革相互交融,呈現了邊疆地區脫貧攻堅的偉大成就。
以什么樣的形式呈現脫貧攻堅這場偉大戰役帶來的時代之變,這就很考驗寫作者。如何去記錄、書寫這一段歷史,怎樣將主旋律的現實題材文學化;怎樣將現實生活中的瑣碎事件寫出豐富性、文學性;怎樣將現實生活構建成虛構的藝術世界,把生活的真實轉化為文學的真實;怎樣用小人物命運折射出大時代變遷,沒有深厚的文學功底,這是很難把握的。
范穩是如何做到的呢?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一位有著強烈自覺意識、創作鮮活文學現場的作家,他說:“像脫貧攻堅這樣劃時代的偉大戰役,作家首先應該在場。他應該既是一個參與者、發現者,同時也是一個記錄者。”置身文學現場,這就注定了范穩不是一位高居廟堂、規行矩步的寫作者,流淌在《太陽轉身》血脈里的是田野地氣,而非書齋玄思。如今身處大數據時代,作家大可不必那么辛苦,每天網絡密集更新的信息及頻頻涌現的故事,為作家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素材,但范穩拒絕了便捷的“二手經驗”、拒絕坐而論道。他多次到文山各地采風,走訪了數十個邊境村寨,結識了許多村莊脫貧致富帶頭人,這為小說寫作提供了真實的一手資源,也為小說獲取了豐滿的血肉。“曹前貴的村莊是喀斯特地貌區,主產石頭,副產品才是莊稼——玉米和土豆,莊稼生長得稀疏零落,漫山遍野的石頭卻長勢兇猛,像成群結隊氣焰囂張的怪獸。它們還會趕著人跑,帶給人們代代沿襲的貧困和絕望。”為了本書的創作,范穩曾到西疇縣農村生活過一段時間,這里石漠化嚴重,基礎滯后,發展不足,是革命老區縣,也曾是國家級扶貧開發重點縣、石漠化特困地區縣,曾被聯合國專家稱作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土地,沒有真正到過這里的人,很難切身感受到這里有多貧瘠、生存環境有多惡劣。范穩身體力行,遠赴數百公里之外的偏遠農村,窮鄉僻壤,堅持真實體驗之后的發言和寫作,這是于整個時代的寫作者而言,堪稱可貴的品質。
不落窠臼的寫作技巧,也是本書成功的關鍵因素。時任中國出版集團副總裁、評論家、出版人潘凱雄最初看到這個選題時,便提醒相關編輯:一定要用長篇小說的方式來完成現實書寫,不要“報告文學化”。兩年后,當他看到本書第一稿時,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在他看來,這本書所描寫的人物辨識度強、典型性高,一定會在脫貧攻堅主題出版的版圖中留下痕跡。評論家、《人民文學》雜志主編施戰軍更是直言:“這一次,范穩留下了范本!”要將主旋律的時代正劇寫出彩很難,但范穩沒有落入窠臼,單純而俗套地正面書寫脫貧攻堅的艱難進程,而是花了不少的筆墨書寫出脫貧攻堅的蕩氣回腸的“前史”。因為窮,那個從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就衛國戍邊的村莊,常常窮得連鹽巴都買不起;因為窮,曾經淳樸善良的村民誤入歧途;因為窮,進城打工的年輕夫妻儂建光、韋小香任人抱走了自己的兒子,數年后女兒又被拐賣;因為窮,曹前貴、楊翠華等人鋌而走險干起了拐賣兒童的勾當。極度的貧困,導致了精神上的病態,扭曲了人們的心靈,暴露了人性之惡,也更加強化了人們想要擺脫貧困的熱切渴望。
以人文情懷觀照邊疆三十年變遷史。“南山村就像一個被時代的列車落在荒野里的孤客,落寞地看著山外世界的星移斗轉,飛速變遷。”范穩作為一名優秀的、具有悲憫情懷的作家,對于當下社會問題有著自己獨特的觀照與思考。“遠離故鄉的年輕人,總有一種逃離了樊籠的喜悅和期冀。他們把單調乏味、貧困落后又看不到希望的鄉村甩在了身后,連母親揮動的手臂都來不及多看一眼,眸子里的渴望全交給了未知的遠方。這是一群試圖渡過貧困海洋的探險者,新大陸在何方,在他們轉身離開家鄉時,并不十分明了。”尋求改變的過程難免會迷失,為了十萬元拐賣儂陽陽的曹前貴、參與販賣人口的楊翠華雖然干了不少壞事,但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依然有愛和守護。從另一個層面講,這是作者的善,是范穩對生活在那個艱苦的年代人物的共情,是對這群貧窮人物命運寄予的悲憫與同情。他從未站在高處俯視指責,而是真正走進底層內部,體惜他們生存之不易與艱辛。正是在這一點上,范穩的作品產生了特殊的震撼力,感動著讀者。然而底層并不是道德的庇護所,貧困不是犯罪的借口,沒有人能以此脫離善與惡的審批,人的命運終究要靠自己的努力而改變。
書中,南山村的老村長曹前寬再次挺身而出,三十多年前他曾與卓世民搭檔,冒著槍林彈雨,守護著祖國西南邊陲的安全,而今為了沖破貧困的牢籠,不等不靠不要,以當代愚公的精神,帶領村民們數年如一日的在大山上用雙手鑿出一條公路。“這就叫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希望。難道我們現在不需要這種精神了嗎?”從某種意義上講,小說從此刻進入高潮,打破貧困面貌的精神出現了。貧困地區的發展,歸根到底還要靠群眾自己,扶貧,說到底是“扶”不是“替”,只有群眾自身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充分發揮出來,才能真正靠辛勤勞動改變貧困落后面貌。曹前寬的人物原型李華明,是西疇縣西灑鎮巖頭村共產黨員、村小組長,他帶著15戶村民,歷時12年,硬生生在懸崖峭壁上劈出了4米寬的進村路,被譽為現代“愚公”。在這片三十多年前還戰火紛飛、英雄輩出的土地上,因為歷史、地域環境等原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什么都缺,缺地缺水缺錢缺資源,但唯獨不缺的是精神。在“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希望”精神的指引下,他們以“敢讓石漠變綠洲,敢治石窩成桑田,敢叫窮鄉換新顏,敢將差距當潛力,敢把精神作資源”的勇氣,在這個被稱為“不具備人類生存條件的地方”,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保護了生態環境,解決了溫飽問題,正闊步朝著小康大道邁進。
看似遙遠的邊陲鄉土,也是我們身處其間的國土;守土衛國是戰爭,扶貧攻堅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范穩用《太陽轉身》巧妙地將它們串聯起來,將我們正經歷著的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以及宏大而獨特的創新實踐以文學的方式呈現了出來,拉近了普通人與時代主題的距離
“提煉主題于時代之變,萃取題材于中國之進和人民之呼”。如何讓文學創作緊扣時代變遷,如何讓作品在兼具文學性和時代性的基礎上給予更飽滿深刻的呈現,范穩給出了非常好的示范。從這個角度講,《太陽轉身》就是一份記錄中國西南邊陲三十年發展變遷、具有深刻時代烙印的成功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