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檔案中的“母親河”意象與“民族象征”意蘊

楊素云

摘? 要：在民國，黃河的“母親河”意象和“中華民族搖籃”意象定型，抗日戰(zhàn)爭中“河防即國防”“渡黃河”的意象強化了黃河象征意蘊。《黃河大合唱》中“怒吼黃河”代替“獅子吼”作為民族戰(zhàn)歌，黃河遂成為代表“中華民族”和“新中國”的象征與圖騰。關鍵詞：黃河;民族國家;象征;怒吼

Abstract：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images of the "Mother River" and " the Cradle of Chinese Nation" of the Yellow River were finalized， and the images of "River Defense is National Defense" and "Crossing the Yellow River" in the Anti-Japanese War strengthened the symbolic meaning of the Yellow River. In the "Yellow River Cantata"， "Roaring the Yellow River" replaced "Lion's Roar" as the national battle anthem， and the Yellow River became a symbol and totem representing the "Chinese nation" and "New China".

Keywords： the Yellow River; The nation-state; symbol; roar

民族是想象的共同體，而在現代民族國家形成的過程中，“風景也成為建構‘想象共同體’文化政治的重要媒介”。[1]黃河的民族國家象征的建構具有歷史階段性特點。黃河成為中華民族的象征與代名詞則始于民國且與抗日戰(zhàn)爭密切關聯(lián)。

1 “母親河”意象的逐步生成

普列漢諾夫指出：“任何文學作品都是它的時代的表現。它的內容和它的形式是由這個時代的趣味、習慣、憧憬決定的，而且愈是大作家，他的作品的性質由他的時代性質而定的這種關聯(lián)也就愈強烈愈明顯。”[2]南宋面臨的天下大勢和民國時期抗戰(zhàn)中黃河岌岌可危的形勢極為相似。發(fā)軔于南宋的用黃河指代國家民族的意涵，在現代文壇定型為中華民族象征。文藝界將黃河禮贊為“中華民族的搖籃”“中華國族的母親”，諸多保衛(wèi)母親、保衛(wèi)黃河的作品開始繁榮。

發(fā)表于1910年的詩歌《黃河》里，闡述了黃河與民族志的關系：“吾族受此合流賜，產出一部民族志。”[3]一整部民族歷史都是黃河的恩賜，“二十四朝史”都是黃河流域故事。

發(fā)表于1929年的《黃河與中國》中，黃河被明確表達為“黃河，簡直是中國人的母親”。黃河的顏色與“我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互為映襯。中國悠久文化源頭在黃河流域，蔚為壯觀的文化都是拜黃河母親滋養(yǎng)而生。至此，黃河母親意象已然成型。

發(fā)表于1938年7月的《黃河》，共5節(jié)，每一節(jié)均以“黃河！你這中華國族的母親”開頭。前三節(jié)中，黃河“悠悠的眼看過了，唐虞夏商周秦”，“古國燦爛的文明，光榮悠久的國運”，都是黃河的賜予。作者謳歌黃河是“四萬萬黃帝子孫，唯一的恩人”，感慨“依舊吮你的血吸你的奶”的國人血性退化，已經“沒有一些你的氣概”，國民性只剩下“偷安，茍且，頹廢，徘徊”。但是“東方吹動了號角，殺聲震變了天地”，使黃河母親再也不能安睡，也“喚醒了”國人“多年的沉迷”。后兩節(jié)描述的是1938年6月，國民政府命令軍隊掘開黃河花園口大堤，以遲滯日軍南下。黃河“用手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大地頓時發(fā)出巨響，土裂山崩。終于露了你的紅唇，吐出洶涌的洪濤駭浪，火蛇似的奔向敵人。席卷，狂吞，吞噬了無數萬寇虜的靈魂，也打擊了侵略者的心”，也使得豫皖蘇44個縣受災，“偉大的城郭在腳下。人們的血肉化作泥渣”，這就是黃泛區(qū)的由來。發(fā)表于1939年1月的詩歌《黃河，中國母親！》中，黃河被明確表達為“中國的母親”。黃河“創(chuàng)造了我們！”“養(yǎng)育了我們！”，灌溉滋養(yǎng)出“肥的高粱，香的稻麥，小米，玉蜀黍，幾千年的文明！”，傳遞出黃河兒女保衛(wèi)母親的堅定信念，全詩洋溢著濃濃的血脈親情。毛澤東說得好：“沒有黃河，就沒有我們這個民族啊！”母親河意象經文學、史學不斷加以傳播強化，保衛(wèi)母親河的觀念生發(fā)，母親河意象經領袖之口成為固定意象。

2 保衛(wèi)黃河線：“河防即國防”與“渡黃河”

隨著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保衛(wèi)黃河線的呼聲日隆。國民黨將黃河視為國家防線的觀念在文學作品、新聞報道、漫畫木刻中多有體現。共產黨抗戰(zhàn)時期東渡黃河開展敵后抗戰(zhàn)亦極具象征意義。

1937年《戰(zhàn)斗畫報》登載照片《奮勇反攻中之北戰(zhàn)線：黃河北岸上之我忠勇守衛(wèi)將士》，《中央通信社稿》刊登《我軍仍在老黃河石岸與敵對峙中》《津浦線我軍撤至黃河南岸經過》《德州城垣被敵轟炸我軍扼守黃河涯之線》等系列稿件。

1938年關于黃河防線的文學作品不斷涌現。《戰(zhàn)時知識》登載《怒吼吧！黃河》，《新陣地》登載《別讓倭騎渡黃河》，《半月文摘（漢口）》登載《黃河國防線上：附圖》《保衛(wèi)黃河線：黃河的形勢》，照片《抗戰(zhàn)寫真：緊守黃河鐵橋要隘，使敵人不能渡過黃河》還配有旁白：扼守黃河天險：在黃河南岸國防陣地前，再加建掩護工事，使敵人無從飛渡。

1939年發(fā)表在期刊上的照片《黃河隔岸之第一戰(zhàn)線：黃河隔岸之鐵路防御線，將士巡視沿江，藉防日軍偷渡》《堅守黃河的鐵軍：九十二軍戰(zhàn)士，開赴黃河沿岸，分駐防地》《堅守黃河的鐵軍：從南岸剪形鏡中攝得之黃河北岸情形》等。1937 年8月日軍沿津浦鐵路南下，10月底，黃河北岸的黃河防線漸次失守，中國軍隊陸續(xù)撤至黃河南岸堅守，其間中國守軍曾渡過黃河至南岸殺敵。詩歌《黃河，我們守護你》這樣寫道：黃河！我們守護你，用殷紅的熱血，萬眾的頭顱，筑成我們鐵的城墻;用神圣的正義，反抗的烽火，用刀，槍，拳頭，去毀滅侵略者的夢想。[4]木刻作品《保衛(wèi)我們的黃河》以黃河為愿景背景，近處的士兵臥倒在地上手握機槍，守衛(wèi)黃河防線。

通訊社記者郭從周報道：“保衛(wèi)黃河線，就是保衛(wèi)中國動脈的隴海鐵路，就是保衛(wèi)中原，甚至也就是保衛(wèi)全國抗戰(zhàn)的勝利，因此保衛(wèi)黃河線，是當前最迫切務了。”[5]單憑黃河水并不能阻止日軍，戰(zhàn)士們“用殷紅的熱血，萬眾的頭顱，筑成我們鐵的城墻。”不僅可以增加河防的堅固度，且與國歌《義勇軍進行曲》中“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時，英勇抗戰(zhàn)的義勇軍被媒體譽為“我們的活長城”。1938年的黃河防線是“新的長城”，不是磚石筑就，而是熱血、血肉筑就的“血肉長城”。“血肉長城”意象在抗日戰(zhàn)爭中出現并廣為流傳，黃河沿岸的“血肉長城”是黃河與長城雙重象征的疊加，黃河防線能否堅守與“中國動脈的隴海鐵路”、中原大地、“全國抗戰(zhàn)的勝利”和中華民族的命運休戚相關。河防就是國防，黃河防線的現實意義與象征意義在20世紀30年代末不斷得到強化凸顯。

1937年8月至9月，八路軍115師和120師長為保衛(wèi)山西北部、防止陜甘寧邊區(qū)東部防線的黃河沿岸被攻破，東渡黃河，并取得了平型關大捷和陽明堡大捷，打敗了日本侵略者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提振了全國人民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是為了“便利與結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抗日戰(zhàn)爭”，為了抗擊中華民族共同的敵人即“具有現代武裝的日本帝國主義”。“八路軍東渡黃河”彰顯的是中國共產黨抗日救國的民族情感，是“復我河山，保我民族，保衛(wèi)國家”。[6]

3 從“獅子吼”到“黃河怒吼”：民族新圖騰的誕生

1902年前后，梁啟超《新中國未來記》中有“只怪那龍女已醒，雄獅猶睡”，鄒容《革命軍》中有“天青地白，霹靂一聲，驚數千年之睡獅而起舞”，陳天華《猛回頭》有“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這些作品中均將中國比作一頭睡著的獅子，一旦醒來將震撼世界，“睡獅”“醒獅”成為中國的象征。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獅子被黃河替代，“獅子吼”被“黃河的怒吼”替代，新的圖騰應運而生。

光未然寫就的詩歌《黃河》經冼星海譜曲為《黃河大合唱》。1939 年 5月《黃河大合唱》正式演出，冼星海在日記中寫道：“今天是個空前的音樂會，毛主席還叫三聲好。”

《黃河大合唱》以其雄渾的氣勢發(fā)出中華民族生死存亡關頭的時代呼聲，喚醒民眾投身抗戰(zhàn)洪流，去“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華北、保衛(wèi)全中國”，故被譽為“民族解放運動的音樂史詩”。《黃河船夫曲》《黃河頌》《黃河之水天上來》展現了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歷史和中國人民敢于斗爭的抗爭精神，《黃水謠》《河邊對口曲》《黃河怨》痛訴日軍的殘暴和中國人民在戰(zhàn)爭泥沼中的水深火熱，《保衛(wèi)黃河》《怒吼吧！黃河》宏大壯闊地“為抗戰(zhàn)發(fā)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呼聲”。

當黃河與中華民族掛鉤之后，黃河承載的得世風之先的、與時俱進新的情感寄托就應運而生。黃河與中華民族合二為一，用黃河偉大的氣魄展現民族精神的寬廣崇高、鼓舞激發(fā)中國人獻身民族解放斗爭的崇高情感。黃河成為河流中唯一可以代表“中華民族”和“新中國”的象征與圖騰。

辛亥革命前后十余年，“醒獅”作為中國的象征十分流行。1924年10月，《醒獅》雜志作為中國青年黨的機關刊物在上海創(chuàng)刊，雜志以宣傳民族主義思想為己任。1940年2月，《黃河》雜志在西安創(chuàng)刊，主要刊登抗日故事、特寫等抗日文藝作品，分析抗戰(zhàn)中各地的文壇狀況，報道各地文藝界動態(tài)，指導青年作家進行寫作。柳亞子、馮玉祥、陳鯉庭、姚雪垠、李樸園、梁實秋、豐子愷、沈葆心等人為該刊撰寫過大量的作品。詩歌《黃河》（代《黃河》雜志發(fā)刊詞）中將黃河與復興的民族相聯(lián)系。“這是黃河在抗敵反攻的時候了！”寓意中華民族將奮勇反擊倭寇入侵、奪回失地。“黃河將有驚人的勝利！將創(chuàng)建偉大的功勛！”預言中華民族終將取得抗戰(zhàn)的勝利，并借此開啟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的歷史篇章。“怒吼吧，黃河！戰(zhàn)斗吧，黃河！”在重復《黃河大合唱》的“啊！黃河！怒吼吧，怒吼吧，怒吼吧！”的歌聲。黃河的怒吼是民族的戰(zhàn)歌，黃河等同于民族。可見，黃河成為“中華民族”的象征意向并深入人心。

參考文獻：

[1]李政亮.風景民族主義[J].讀書，2009（02）：80.

[2]普列漢諾夫.《論西歐文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版：12.

[3]帝召.黃河[J].《民聲》，1910，1（02）：7-8.

[4]王博習.黃河，我們守護你[J].烽火（西安），1938（08）：10.

[5]郭從周.保衛(wèi)黃河線（附圖）[J].半月文摘（漢口），1938，2（03）：74.

[6]抗日誓師詞.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朱德手跡[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2.

（作者單位：鄭州工程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 來稿日期202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