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的詩

李彪

寒風

腳下的路是彎的，你卻

直面向我襲來

無形的你，攜帶一把無形的刀

暗處。你抱住一棵柔柳

在一起尖叫，仿佛

用利刃削發，讓樹移動腳步

你時而對準天空

把月亮吹彎，或者吹圓

把云彩撕下一片，抖落漫天大雪

鄉間小路

我記憶的遠方，通向永恒

按著你的所指，走下去，走回童年

走進昆蟲世界里的一場愛情

黃昏，那些趕路回家的人

多像若干年前的我，沉睡不醒

父親的雙手

這是一雙很遙遠的手，記憶中

卻是永恒。在腦海里，在睡夢里

停留，經常浮現的一雙手

這雙沾滿泥巴，散發土香的手

皸裂，粗糙，像樹皮一樣

烙下歲月。牽引晨昏，攥緊日子的手

卑微到塵埃里，陷入苦難的手

它習慣了清寡，一碗菜粥

捧著一個破舊時光。一雙顫抖的手

從土地里長出來的手，結滿果實

卑躬，再卑躬，面貼田壟

開滿繭花的手，碰落摔碎的汗珠

這是目不識丁的手，在掌心掌背

卻寫下無數的經典，足以

讓我拜讀一生，一生拜讀不完的手

一雙手，一堆黃土之下的

不卑，不亢，不怨，不恨。它緊緊

抓住樹和草的根，還有陽光和語言

頭發白了

是入扣情絲，是煥然古風新韻的白

白得柔軟而堅韌。低調

充滿著溫馨。是歲月盡染的霜痕

請呵護它，給它陽光、空氣和雨水

在永不淪為貧瘠的土地上面

灑滿鶴的白羽。讀寫出冬的顏色

它就這樣白了，白中之白

一堆從未染塵的雪。頭頂之上的

圣潔，光線，和滄桑

青山褪色后的續載，三千鬢發

以從容的節奏，熱烈燃燒

一切塵囂漸遠，飲盡的六十年光陰

最頑強的發質，瞬間的枯榮

折斷再長，脫落再生。

是白居易筆下的古原草，輪回今世

頭發白了。它不慘淡，不沖冠

用剪刀剪出了時尚和微笑

剪出了青絲難舍后的如夢繁華

在晚秋的憂傷里，僅此的收獲

尚有的一種迷人的風景，臨鏡而觀

愛情的成色，娓娓道來的偕老

這絲絲縷縷，從不寡歡，從不惆悵

也從不以此感嘆人生苦短，從一而終

用骨血催發青草一樣的芬芳

頭發白了，就這樣白了

它蘸滿月光的白，生生不息的白

用無聲的語言表達著審美

雪人

將雪花壓縮出一個生命，潔白

便是你的心靈。你的族類

幾乎用同樣的姿勢

轉動身影，和路人的眼睛

你很冷，也很恐懼長夜

在黑暗的角落里

在老天無常的情緒里，證明

季節的忠實或虛偽

冬盡春來，緣聚緣散

一次短暫的行旅，剩下的

只是一堆癱軟的水

假山石

他山之石。關乎于命運的

一次長途遷徙，跋涉

或站，或坐;或凝滯，或思考

但仍不失最初的本色。

我曾在觀景的人群中

見過它。將聲音掩藏在石頭里的歌者

他有著筆意下的抽象

和靈性，山和水精煉出的寂寞

冬日里的一棵垂柳

凜冽的北風呼嘯著

一棵垂柳，被強行脫光了衣裳

寒雀在枝頭上，從唐朝

從柳宗元的《江雪》飛來

霜染的秀發，往昔

有許多盛裝。綠色，黃色

和黃綠之間的斑斕

即便落葉，也是秋的詩行

冬夜里的伊通河

小城頸上的

一條白金項鏈

冬夜，星光下凝固的思考

在寒風里

屈身于斑斑雪痕之下

耳聞和想象之間

清澈的河底。浪花，魚群

還有不停地奔跑

一路向北

總是和我擦肩而過

岸卻直起身子。燈光

篩落樹影，文字以外的符號

隱藏知了的叫聲

仿佛要喚醒一片綠葉，喚醒

嚴冬里的生命之美

穿河而過的腳印，是

此岸和彼岸的一次匆忙相遇

如是起飛的翅膀

在深冬的拐彎處，落入

樓群里的一抹月色

我的村莊

用玉米秸的骨灰扶起炊煙

輕描日出日落時刻，天空的云

老井寫照青蛙的世界

扁擔，和父輩們駝背的人生

還有煤油燈點燃一顆豆子

鼻腔里呼出的昏暗

那些奔跑或靜止的玉米

土生土長。與金穗的純度無關

犁地的黃牛，韁繩長出老繭

在田壟上輾轉晨昏

野河塘萍開的童年，時光

種植青草根上的聲母韻母

空房子在落葉里打坐，仿佛

要打通主人外出的經脈

雛雞長出了蘆花色的羽毛

杖子柳年復一年，生根抽芽

幾畝地的收成，挖出的

仍然是金子，是永不改變的渴望

這就是我的村莊，一首小詩

一塊石頭沉入泥土里的記憶

落雪的聲音

雪花從天空飄落

像塵埃

一個老人側耳

一曲美妙的天籟

雪花從樹梢飄落

一片一片

他聽到了微風輕撫綠葉

像春天的心跳

雪花從窗外飄落

一片一片

他聽到了白蝶窸窣破繭

像有人隔空呼喚

雪花從草堆旁飄落

一片一片

他聽到了捉迷藏時的腳步

像流傳久遠的童謠

雪花從眉宇間飄落

一片一片

變成了融化冬天的淚水

像大地的呼吸

想念故鄉

透過玻璃裂成的雪花

我就開始想念故鄉

想念那片月光的柔軟

想念微風輕拂下的濃密柳蔭

想念父輩們在狼頭山下

漸漸消失的身影

和一段與愛相關的往事

在這座小城寂寥的冬夜

那條涓涓細泉匯集而成的小溪

沿著彎彎鄉間小路

浸潤著我夢中的堤岸

籬笆墻豎起綠色的梯子

一棵藤蔓纏繞著

我歲月的平淡與激情

站在這座小城喧囂的路口

是如此陌生而熟悉

我許久都不敢輕易挪動腳步

生怕驚擾了你的安靜

你溫柔的鄉音連綿不斷的

泛起我久遠的記憶

涌向我幽深的內心

（責任編輯 肖亮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