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原

2021年7月2日,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發布公告,將中科院紫金山天文臺發現的、國際編號為347336號的小行星正式命名為“張彌曼星”,以表彰中國古生物學家張彌曼取得的杰出成就。青年時代的張彌曼原本立志學醫,卻誤打誤撞地開始接觸古生物學,一路成長為中國四足動物起源研究的奠基人。她持續地工作,為早期脊椎動物演化研究帶來革命性的變化。
戰火紛飛的童年,早已埋下努力讀書的壯志
張彌曼的父親張宗漢是浙江紹興嵊縣(今嵊州)黃澤沙地人。他本是家境貧寒的農家子弟,多虧了族人的資助幫扶,才能讀書。就這樣,張父一路苦讀,赴芝加哥大學醫學院留學并獲得博士學位,回國后成了一位生理學教授。
張彌曼出生于戰火紛飛的年代,幼時就跟隨父母一路從南京逃難到了重慶,后又輾轉到了江西。戰亂結束后,張彌曼一家才回到了家鄉,父親也進入醫學院工作。少女時代的張彌曼經常穿過解剖室,到父親的辦公室喊他回家吃飯。一來二去,她對解剖尸體的過程習以為常,偶爾也會自制工具學著解剖蚯蚓,并早早立下了將來要學醫的志向。
高考前夕,一位學姐突然找到張彌曼,動員她報考地質專業。“去國家最需要的地方,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在學姐的慷慨游說下,張彌曼熱血沸騰,不顧母親的反對,填報了地質專業。兩個月后,她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帶著母親趕制的厚棉襖,坐了20多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了北京地質學院。
時隔多年,張彌曼依然記得報到那天教學樓外掛著的那副對聯,上面寫著“歡迎你,戈壁灘上的開拓者;歡迎你,巖石洞中的找寶人”。雖然對地質學一無所知,但這副對聯激起了她的雄心壯志,鼓勵她在此后的日子里不計得失,一往無前。
同古魚類“先婚后愛”,為了夢想一直“在路上”
入學不久,因為成績優異,張彌曼被派往蘇聯留學,學的是晦澀難懂的古生物學。五年后,她學成歸國,被分配到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此后十幾年,張彌曼的歲月都鋪灑在了尋找化石的路上。
要尋找化石,就要去野外作業。張彌曼每年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路上。三十幾個人的團隊里,只有張彌曼一個女同志。大家都用扁擔挑著衣物、被褥、炊具和工具,行李加起來超過30公斤,有時候一天得走40里山路。
有一次,她去橫店考察,因為陰雨連綿,夜間只能借宿在鄉村潮濕破舊的閣樓上。閣樓里非常憋悶,沒有床鋪,她只好在地上堆些稻草和舊棉絮充作“床”,辛苦工作一天后,也沒有條件洗澡。張彌曼就這樣湊合了40多天,回家后,身上已經長滿了疥瘡和虱蟲。還有一次,她去縉云附近的磨石山考察,晚上借宿在小山村廢舊的祠堂里。祠堂里布滿灰塵,悶熱異常。張彌曼好不容易睡過去,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爬到了臉上,睜眼一瞧,居然是兩只大老鼠……
雖然環境艱苦,張彌曼卻不以為苦,也從未抱怨過什么。她說:“這么多搞地質的,只有我有機會研究古生物學。我跟古魚是偶然遇見,屬于‘先結婚,后戀愛’,但我對它一往情深。我能自己采集化石,修理化石,給化石拍照,掌握第一手研究資料,這是莫大的幸福。”
通過分析地層中的化石樣本,結合對東亞地區古魚類演變規律的研究,張彌曼提出含油最豐富的地層應該在距今1億年左右的晚白堊紀時代。經過一系列推理,她認為山東的一片地區應該被海洋覆蓋過兩次,因此其成油地質時代與普通油田不同。這一觀點,為勝利油田的順利開發提供了可靠的依據。
具有獨特魅力的東方女科學家
20世紀80年代,在生物界有個困擾大家百年的難題:到底是哪一條魚兒率先“走”上了陸地,最終演化成了四足動物?為了弄清這個問題,張彌曼申請到瑞典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做訪問學者。去瑞典時,她隨身攜帶了一塊從中國云南曲靖出土的泥盆紀早期楊氏魚化石。
在瑞典,張彌曼每天工作到凌晨四點,回宿舍小睡幾個小時后,又會回到實驗室工作。因為廢寢忘食,她也成了瑞典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里的名人,大家都喊她“不睡覺的中國女人”。正是這位“不睡覺的中國女人”,用瑞典斯德哥爾摩學派的經典方法——“連續磨片法”,對自己帶的楊氏魚化石進行內部結構的研究。連續磨片法是一種極為費時費力的研究方法,但其準確性極高。張彌曼以每次磨掉大約50微米化石表層的極致毅力,將2.8厘米長的楊氏魚化石連續研磨、描圖,在兩年時間內精確繪制出540多幅圖紙,最終得出了“楊氏魚沒有內鼻孔”的顛覆性結論。
張彌曼提出的結論,直接挑戰了瑞典科學家雅爾維克的觀點,而雅爾維克是張彌曼的導師,師徒倆吵得不可開交。有人甚至擔心這會影響張彌曼拿學位,她卻不肯退讓。“學位不拿就不拿,要不然還做什么科學?”
后來,張彌曼還是拿到了學位,因為越來越多的證據證明她的觀點是對的。因為嚴謹耐心,肯下苦功夫,張彌曼贏得了國際同行的尊重。一位一起工作過的科學家評價她說:“她從不越出證據說話,所以當她說什么時,你就信。”
2016年,張彌曼憑借自己的學術成就獲得了古脊椎動物學會的最高榮譽獎項——“羅美爾—辛普森終身成就獎”。201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張彌曼“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的稱號,以表彰她在古生物學界做出的杰出貢獻。
在頒獎儀式現場,張彌曼院士首先用中文簡短發言,然后以英文進行演講,同時還使用了多種不同語言對導師、同事、家人表達了感謝。其優雅的舉止、幽默的語言、廣博的學識多次贏得熱烈的掌聲。外媒盛贊其為“具有獨特魅力的東方女科學家”。
拿獎后不久,央視文化節目《朗讀者》邀請張彌曼擔任特別嘉賓。在節目中,她回顧起自己在田野中的工作過往,輕描淡寫地說起用湯鍋煮虱子,以及3個月無法洗澡的經歷,開玩笑說自己就是一個“對生活沒什么要求的女性”。董卿忽然問她:“我們的化妝師說,今天為您化妝時,您告訴她,這是您第一次化妝,對嗎?”“是的,這是82年來第一次。”“但這一點都無礙于您的優雅。”董卿發自內心地評價道。
毋庸置疑,這位對生活沒什么要求的女性,就如同那顆明亮的“張彌曼星”一樣,永遠閃爍在星空中,被世人所仰望。
(選自2021年第9期《新青年》,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