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古爺

孫丹

“白露到，竹竿搖。滿地金，扁擔挑。”

小鎮(zhèn)又到了打山核桃的日子。

凌晨四點，天沒亮，古爺催老伴起床，吃完早飯，叫老伴把中飯燒好打包帶上，“今天咱們不下山了。”

“老頭，干一整天，吃得消哇？”

古爺沉默著點點頭。

老伴曉得古爺脾氣倔得很，決定的事不會改。

古爺今年七十有三，幾個月前胸部動過手術(shù)。本來商量好等兒子回來，偏偏兒子出差。古爺執(zhí)意白露準時開竿：“過了節(jié)氣，品質(zhì)差不少。”

古爺把工具塞進電動小三輪，載著老伴，進了山。他家核桃林種得遠，早去多打些。一路摸黑，到了自家核桃林，前方?jīng)]路，古爺和老伴下車，背起工具，徒步上山。

沒歇上口氣，古爺擎起竹竿，“啪嗒啪嗒”，敲打起低枝的果子。這要技巧，要看準核桃打，不然打的全是樹葉。古爺動作嫻熟，老伴挎著竹籃，貓腰半蹲，四處撿。以前麻利的她，如今動作慢騰騰。好多顆山核桃掉在樹葉下、石頭縫，古爺鐵青著臉，提醒老伴：“眼里得長只鉤子。”

打完較低樹枝，古爺架起蜈蚣梯，靠在樹干上，扛著竹竿，“吭哧吭哧”爬上樹，氣喘急促。古爺兩腳踩在手臂般粗的枝杈上，用力一跺，竹竿一揮，便下起“黃金果雨”，落一地。

“歇會吧，頭都暈了。”老伴抱怨。

“得抓緊時間哪。”古爺邊敲，邊拿藥針在樹上“打針”。一年就上一次樹，古爺趁著把防病蟲害的藥水打了，不然影響來年產(chǎn)量。

歲月不饒人，古爺打了一株樹，汗如雨下。古爺搖了搖頭，爬下樹，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大雪碧瓶，“咕嘟咕嘟”，一瓶涼茶水灌進肚里，連連打了幾個嗝。古爺起身，扛起一只裝滿山核桃的麻袋，往山下走。

來回搬了一趟，古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作痛，他倚靠在樹邊，捂著胸。

“要緊，老頭？”

古爺抿緊嘴，沒應聲，再次爬梯，一腳踩空，跌落在地。老伴趕來攙扶。

“哎，不中用了。”古爺長長嘆息。

“咱請幫工吧？”老伴輕聲提議。

“咳咳。”古爺劇烈咳嗽起來，“誰不知道鎮(zhèn)上打山核桃，咱一人抵仨，請幫工，還不讓人笑話死？”此話不假，青年時的古爺打核桃又快又多，小鎮(zhèn)內(nèi)外名聲遠播。

“你真以為現(xiàn)在還是當年的你？”老伴不說話了，掏出老年機走遠……

第二天大清早，門外嘈雜，兩男一女三個外鄉(xiāng)人，和老伴打招呼。

在古爺詫異的目光中，一男子發(fā)動一輛小皮卡，載上人，在老伴帶領下，徑直往前開。“你留在家唄。”老伴對古爺喊，“閑的話，昨天的核桃理一下。”

一頭霧水的古爺，攆不上，只得目送遠去的車輪，坐在矮凳上，將一顆顆核桃脫蒲、篩選、晾曬。

那群人到了核桃林，掏出網(wǎng)，幾個人拉著，把十幾個角綁在十幾棵樹上，像在地面上鋪了一張又密又細的蜘蛛大網(wǎng)兜。男工們站在網(wǎng)兜上，揮舞伸縮竿打核桃，女工把落在網(wǎng)里的核桃收攏來。老伴負責端茶遞水。

午飯時，一個身影躲在偏僻處睜大眼睛瞧著，不放心的古爺啊，硬是趕了幾十里的山路過來一探究竟。

“閃出來吧。”老伴發(fā)現(xiàn)了古爺，“兒子叫的幫工，工錢他出。”

古爺擠出一絲笑，扭了扭脖子，走近來：“這小子，能耐啰，小瞧他爹了吧。”

電話那頭，傳來兒子的話：“爹，您該歇歇了。打核桃您是把好手，那是幾十年前。”

“呵呵。”古爺咧嘴一笑。

“那時我姐和我念書讀大學，全靠你和娘在核桃林里勞作。如今，我們成家立業(yè)，日子好過了。爹您年紀上去了，思想反倒落伍了。現(xiàn)在鎮(zhèn)里都推廣用網(wǎng)兜打了，讓您別爬樹了，危險。去年，阿牛伯不聽勸，跌下樹，住了院，不是？”

“阿牛他是沒注意……”古爺?shù)恼Z氣分明弱了。

“再說請幫工不丟臉，畢竟不是當年了，身體要緊。”

“小子，你說的在理。”古爺提高嗓門，“不過，這些是你太爺種下的，前人栽樹，后人享福，啥時代也不能忘了勞動致富！”

“那是。”兒子說，“更要科學致富……”

掛了手機，古爺望著網(wǎng)兜里一顆顆毛茸茸的果子，一個勁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