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內在指南對大學生問題網絡使用的影響：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

羅宇霞，陳毅文，李商

(1.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北京 100101；2.中國科學院大學心理學系，北京 100049)

1 引言

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大力發展物質文明，經濟飛速發展的同時，青少年群體中物質主義消費主義生活方式日益盛行[1]，很多大學生不再抱有遠大高尚的理想，也趨向追求金錢至上的價值觀。有學者將今天的許多年輕人描述為“沒有方向的漂流者”，他們經歷著空虛、無意義和焦慮，從長遠來看，很難獲得充實和幸福的生活。北京大學徐凱文教授提出了“空心病”這一說法。他從心理健康角度，描述了北京大學很多學生所存在的“情緒低落、興趣減退、快感缺乏”的狀態，可將其定義為“價值觀缺陷所致心理障礙”[2]。同時，網絡的迅猛發展是這個時代一個突出的特征，它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同時也給人們造成了很多生理心理方面的問題，比如問題網絡使用。問題網絡使用(Problematic Internet Use，PIU)是指對個體的心理健康、社會適應、學習和工作等方面帶來不良影響的過度網絡使用[3]。有研究指出，這種過度網絡使用對青少年的學業表現、身體健康、大腦功能、心理行為適應將產生很嚴重的消極作用[4]。由于青春期后期的心理發展特征，大學生們尤其易受到網絡問題使用的影響[5]。鑒于問題網絡使用給大學生身心健康帶來的不良影響，研究網絡問題使用形成的機制對于進一步的預防和干預十分有必要。

針對這兩個嚴重的問題，個人急需從內部建立積極的價值觀，樹立健康的人生目標。真實內在指南(Authentic Inner Compass，AIC)是指由價值觀、興趣和目標組成的自我指導圖式，它使個體能夠做出與真實自我一致的選擇和決定，從而滿足其基本的心理需求[6]。擁有真實內在指南，即我們知道自己真正重視、需要和想要的是什么，并因此知道如何在重要問題上采取行動[7]，這就意味著一個人可以自主引導自己的行為。自我決定理論SDT認為，自主是人的一種普遍和基本的需求，對個體的心理社會適應具有終身重要性[8]。

Davis的“認知行為模型”認為,個體的認知偏差是問題網絡使用的風險因素[9]。且根據Davis模型，問題網絡使用是對自我和世界的不適應認知，以及加強這些認知行為的結果[10]，非適應性認知是問題網絡使用的主要成因[11-12]。真實內在指南是自主的行動指導圖式(內在價值觀以及興趣和目標抱負)[13]，是傾向對自我和世界的適應認知。根據自我決定理論，如基本心理需要之一自主需要未得到滿足[14-15]，會誘發問題網絡使用[16]。已有研究也表明，真實內在指南與問題行為負相關[17]。故本研究提出假設1(H1)：真實內在指南負向預測問題網絡使用。

自我控制是個體自主調整不合理認知、情緒和行為，約束自身自動化的反應，使得個體心理與行為符合自我標準和社會標準的一種重要的心理能力[18]。班杜拉的社會認知理論[19]認為，環境與個體的認知、行為三者之間互為影響，周圍的環境以及個體的認知可以影響個體的行為，個體行為反過來又會影響環境以及個體的認知。也就是說如果大學生有一個堅定的真實內在指南，對自己的興趣目標價值觀有一個清楚的認識，這會指引他們的行為，增強自我控制能力，從而做出正確的行為，減少問題行為的發生，即真實內在指南有助于提高自我控制能力，減少問題網絡行為的發生。同時有研究表明，自我控制力差的人更易成癮，自我控制能力越差，網絡使用時數就越長，就越容易導致網絡問題使用[20]。故本研究提出假設2(H2)：自我控制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中起中介作用。

友誼質量(friendship quality)是指個體間以信任和陪伴以及支持為特征的情感聯結，同時還包括個體間的沖突水平，其指標具有持久性、親密性和穩定性等。[21]。有研究指出友誼質量的高低是影響青春期個體心理社會適應及心理健康發展的關鍵因素[22-23]。社會支持的緩沖理論認為，個體感知到的社會支持越多，其應對壓力的能力就越強，就越有助于對抗消極因素帶來的風險，減少問題行為情緒的發生[24]。高質量的友誼為青少年提供了最重要的社會情感支持[25]。由于一些生活時間使得青少年出現情緒失調時，可能產生抑郁、焦慮，擔憂等消極情緒，高質量的友誼可以有效緩沖和保護青少年的消極情緒[26]，有助于減少問題行為的發生[27]。故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設3(H3)：友誼質量可能調節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行為的影響。

此外有研究發現，非適應性認知在網絡問題使用上對男生影響遠比對女生強，男生的非適應性認知顯著預測問題網絡使用，而女生的非適應性認知對網絡問題使用的影響不顯著[28]。也有研究表明，大多數問題網絡使用的群體為男生，并且男性卷入問題網絡使用的比例高于女性[29]。故本研究提出假設4(H4)：性別調節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行為的關系。

根據上述的研究假設，初步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把真實內在指南、問題網絡使用、自我控制、友誼質量和性別差異納入一個模型中進行討論，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及友誼質量和

2 對象與方法

2.1 對象

在2021年9月通過問卷星對幾個城市(北京、內蒙古、甘肅、上海、江西、廣東等地)的在校大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共計收到586份問卷，通過對回收問卷的進一步檢查，綜合剔除測謊題填寫錯誤、時間長短不合理、前后矛盾以及太過規律作答等問卷，最后得到有效問卷441份。其中男生187人(42.4%)，女生254人(57.6%)；大一144人(32.7%)；大二102人(23.1%)；大三85(19.3%)大四55人(12.5%)；研究生55(12.5%)。

2.2 方法

2.2.1 中文網絡成癮量表[30]

采用白羽、樊富珉等人修訂的中文網絡成癮量表，共有19道題目，包括網絡成癮耐受性、強迫性上網、網絡成癮戒斷反應、時間管理問題和人際與健康問題這五大維度。問卷題目采用從“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的4點評分方式，分數越高表示成癮可能性和傾向性越大。本研究中該量表實測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92。

2.2.2 真實內在指南量表[31-32]

采用Assor編制于是改編的中文版真實內在指南量表，共20道題目，包括基本價值和目標承諾兩個維度。問卷所有題目采用從“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的5點計分方式，分數越高表示個體內心真實內在指南的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實測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84。

2.2.3 自我控制量表[33]

采用譚樹華、郭永玉改編的大學生自我控制量表，題目一共有19道，包括沖動控制、健康習慣、抵御誘惑、專注工作和節制娛樂五個維度。所有題目采用從“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的5點計分方式，總分越高表明個體整體自我控制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實測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89。

2.2.4 友誼質量量表是Parker & Asher(1993)編制的40項的友誼質量問卷的簡表，共18個項目，經鄒泓[34]修訂過，包括肯定與關心、幫助與指導、陪伴與娛樂、親密袒露與交流、沖突解決策略、沖突與背叛六個維度。所有題目采用從“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的5點計分方式，總分越高說明友誼質量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實測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81 。

2.3 統計處理

本研究從問卷星中導出原始數據，再使用Excel對數據進行篩選整理，再運用SPSS 26.0對數據進行分析與統計，利用Process 3.4進行中介和調節回歸分析。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和各變量間的關系

本研究運用Harman提出的單因素檢驗，對所有量表題目進行無旋轉主成分探索性因子分析。結果表明抽取的第一個因子解釋了22.46%的方差，小于臨界值40%，同時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數目共計16個，因此共同方法偏差再本研究中不存在[35]。

3.2 各變量的相關

各變量相關分析結果表明，真實內在指南與問題網絡使用顯著負相關，真實內在指南與自我控制、友誼質量顯著正相關；問題網絡使用與自我控制、友誼質量顯著負相關，自我控制與友誼質量顯著正相關，見表1。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和相關分析

3.3 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的關系：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本研究采用Hayes編制的Process[36]中的模型4(簡單中介模型)，檢驗自我控制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中的中介效應。結果表明，真實內在指南顯著預測問題網絡使用 (β=-0.50,t=-10.77,P<0.001)，引入中介變量自我控制后，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預測作用依然顯著(β=-0.20,t=-4.39,P<0.001)。真實內在指南對自我控制的預測作用顯著(β=0.64,t=11.99,P<0.001)，自我控制對問題網絡使用的預測作用顯著(β=-0.48,t=-13.57,P<0.001)。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直接效應及自我控制的中介效應，Bootstrap 95%置信區間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表明真實內在指南不僅可以直接預測問題網絡使用，而且能夠通過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預測問題網絡使用，直接效應(-0.20)和中介效應(-0.30)分別占總效應(-0.50)的39.42%和60.58%，結果見表2和表3。

表2 自我控制的中介模型檢驗

表3 總效應、直接效應及中介效應分解表

采用Hayes編制的Process[36]中的模型5(假設自變量和因變量受到調節)對有中介的調節模型進行檢驗。將友誼質量和性別分別放入模型后，結果表明，真實內在指南和友誼質量的乘積對問題網絡使用的預測不顯著(β=-0.04,t=-0.54,P>0.05)，說明友誼質量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不起調節作用，見表4。真實內在指南和性別的乘積對問題網絡使用的預測顯著(β=0.17,t=2.11,P<0.05)，說明性別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起調節作用，見表5。

表4 友誼質量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表5 性別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為了進一步揭示性別在大學生的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之間的調節作用，通過簡單斜率分析表明，性別在真實內在指南與問題網絡使用的關系中有顯著調節作用，即在男生和女生群體中二者的關系模式是有區別的。真實內在指南較低時，男生的問題網絡行為比女生稍高一點，隨著真實內在指南的提高，男生的問題網絡使用(simple slope=-0.29,t=-4.56,P<0.001)相比女生(simple slope=-0.12,t=2.21,P<0.05)下降更快，在真實內在指南較高時，男生的問題網絡使用相比女生明顯降低，結果如圖2所示。

圖2 性別在真實內在指南與問題網絡使用關系中的調節作用

4 討論

4.1 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影響

本文研究發現，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且當放入中介變量(自我控制)后，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負向預測作用依然顯著。有研究證明，問題網絡使用的成因有很多，比如Yang研究發現，具有抑郁、孤獨、低自尊等人格特征的人容易發生網絡成癮[37]。也有研究表明，真實內在指南與高自尊和低抑郁水平等幸福指標呈正相關[38]。擁有清晰的真實內在指南，意味著清楚自己的價值，知道自己擁有的品質，對自己的評價是積極正面的，因此具有較高的自尊、較低的抑郁水平，不易產生問題網絡使用。

同時，基于自我決定理論的真實內在指南是一種自我指導圖式，在我們遇到困難、困惑時，真實內在指南會像指南針一樣，指引我們自主選擇正確的行動[7]。真實內在指南可以幫助人們以反映自身真實需求的方式做出決定和行動，而不是追隨時尚潮流和名人，順應社會壓力[38]。大學生是做出一些核心生活決定和身份承諾的時候，在這些時期，擁有真實內在指南特別重要，尤其是在選擇過多的當今社會中[38]。擁有真實內在指南相當于上了一道保險，它可以作為一個緩沖，會保證人們在沒能實現價值和抱負時，不會從事不道德或自殘的行為[38]。也就是說，真實內在指南增加了確定性，一個人有明確的紅線，不會被越過，這樣就大大降低問題網絡使用的可能性和風險，如此真實內在指南可以負向預測問題網絡使用。

4.2 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

本文假設并驗證了，自我控制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中起中介作用。已有研究表明，真實內在指南可以預測的一種道德行為，在追求道德信念時的所具有的自制力和靈活性[13]，因此，擁有真實內在指南會有較高的自我控制能力。真實內在指南是一個深深錨定的自我引導的興趣和價值模式，幫助我們決定和選擇最令人滿意的行動[13]，這會極大地指引人的行為，幫助完成自我控制。

這一結果也符合自我控制的能量模型[39]，自我控制需要消耗個體有限的心理資源，具有強大的心理資源(比如真實的內在指南)會保持或者增強自我控制能力。如果未形成一個內在指南或者心中的真實內在指南不清晰，不了解自身的價值、興趣和愛好，沒有一個錨定的、自主的目標，也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大學應該如何度過，這樣很難做到自我控制。面對網絡虛擬世界的刺激和誘惑，自我控制能力強能夠有更理性地節制網絡使用，不會過度沉迷，相反，低自我控制者容易沉溺于網絡，已有很多研究證明自我控制是應對青少年網絡成癮的一個重要因素[40]。

因此，高水平的真實內在指南對自我控制是一個保護，而較差的自我控制能力助力了問題性使用網絡程度的增加，自我控制在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中起到中介作用。

4.3 友誼質量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友誼質量并不調節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的關系，這和我們之前的假設不一致，可能由于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抵制作用較為穩定，即使有良好的友誼質量也無法改變真實內在指南對問題網絡使用的作用。這也說明不能過分夸大來自他人的友誼質量的保護作用，更重要的是一個人自身的積極品格，尤其是一個人需要建立真實內在指南，擁有真實的內在價值，有抱負理想，有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一個人內在的力量和價值觀能夠抵御很多消極影響，預防很多問題行為。

4.4 性別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性別調節了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的關系。簡單斜率檢驗顯示，當男生女生擁有比較低的真實內在指南時，男生的問題網絡行為比女生稍高一點，可當真實內在指南水平都升高的時候，男生的問題網絡使用行為的發生機會卻比女生低。當男生有非常高的真實內在指南，知道自己的興趣目標愛好所在，就容易抵御網絡游戲以及網絡其它方面的誘惑，從而產生問題網絡行為的風險比女生要低。這和以往的研究是一致的，相對于女生，雖然男生更容易因情緒適應問題而產生網絡依賴，但隨著心理資本的提高、情緒適應的改善，男生中網癮水平降低的幅度要高于女生，當具有較高的心理資本、較好的情緒適應時，男生的網癮水平相對更低[41]。所以說性別顯著調節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的關系。

本研究的結論在預防網絡成癮網絡問題使用上有一定的實踐意義，首先培養大學生的真實內在指南非常重要，大學生有了清晰的目標和明確的價值觀，知道真正重視什么，想要什么不要什么，同時追求自己真正感興趣所在，不僅僅會減少問題網絡使用且不易受到消極行為的影響。擁有強大的真實內在指南本身就是擁有價值感、目標感，可以對抗這個時代的空心病以及虛無感，對抗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的侵蝕。真實內在指南對所有的人都很重要，是一個人幸福的必經之路。真實內在指南的培養應該遠遠地早于大學之前，從幼兒小學時期就可以開始培養。家庭中的父母以及學校的老師可以多從這方面去引導教育年幼孩子。

同時研究也存在不足，第一，研究方法為調查問卷法，相對單一，未來可以采取訪談法，多對象調查法去收集數據；第二，研究采用橫斷研究，無法確定變量間的因果關系，未來研究可以采用縱向設計，尤其是對真實內在指南的從小培養會更有現實意義；第三研究未能直擊大學生的時代空心病，希望未來會有更多人去研究真實內在指南與其的關系和影響。

5 結論

(1)真實內在指南顯著負向預測問題網絡使用，同時真實內在指南正向預測自我控制。

(2)真實內在指南能夠通過自我控制部分中介對問題網絡使用。

(3)友誼質量對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的調節作用不顯著。

(4)性別調節真實內在指南和問題網絡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