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環保約談提升了企業環境績效嗎？
——基于異質性視角的解讀

王艷林,張 洋,楊 雪

(內蒙古財經大學 會計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一、引言

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等問題也愈加嚴重。黨的十八大將“綠色”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黨的十九大重新將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界定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為了實現綠色和諧和生態文明，我國政府制定了相關政策以強化污染治理，2015年實施了《環境保護法》，2018年正式推行《環境保護稅法》。上述法規政策的出臺在一定程度上對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制度保證，但是，環境執法“不到位”和環境治理“慢作為”的現象備受詬病[1]，究其根源，第一，依靠地方政府財政投入的單一環保治理模式，因缺乏媒體監督和公眾參與，無法形成多元環境治理機制，很有可能淪入環境治理“公共地悲劇”；第二，地方政府各自為政的多元利益治理主體，難以形成跨區域環境綜合治理機制，環境政策執行的地方化使得基層政府在環境治理中陷入非均衡性博弈的“討價還價”困境。為了破解這一難題，2014年《環境保護部約談暫行辦法》在我國全面實施。環保約談通過對地方官員“督政”的柔性問責方式來推動地方政府監督當地企業節能環保，通過行政層級較高的中央政府公開約談行政層級較低的地方政府主政官員，并配以媒體監督和公眾輿論壓力，來強化地方政府環保的主體責任[2]。環保約談改變了地方環保部門在環境治理方面單打獨斗的尷尬局面，形成了政府、環保部門、企業、媒體和社會公眾多元治理力量齊抓共管的環境治理體系，強化了地方政府對于企業履行環保職責的監督作用，對于提升環境政策執行效果和改善政府環境治理效果起到良好的作用[3-4]。

關于環保約談的理論研究主要聚焦于環保約談的內涵、特點、作用機理以及制度完善等方面，對于環保約談的環境治理效果，雖然部分學者從中觀和宏觀層面探討環保約談對地區污染物排放和對城市大氣污染改善的治理效果，但實證結果卻并不如人所愿，如王惠娜研究發現，環保約談無法強化政府環境監管，難以有效改善環境質量；吳建南等人的研究結果也表明，環保約談雖能降低了SO2排放量濃度，但對于地區空氣質量的改善卻乏力無效；李強和王琰認為環保約談只能提升約談當年地方政府的環境治理效率，但對于環境治理卻缺乏長效性[5-9]。

事實上，環保約談的實施效果可能存在一定的時效性，容易導致長短期異質性結果；另外，環保約談的執法監督效果還受到當地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法制水平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會因資源稟賦差異和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而呈現出地域性、行業性和企業屬性特征。但是，國內少有文章從微觀角度研究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影響，沈洪濤和周艷坤雖然檢驗了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短期績效影響，但并未進一步研究環保約談的長期效應，也未研究環保約談對企業長期績效和短期績效產生影響的不同作用路徑[10]。因此，從中國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現實情況出發，從理論上揭示環保約談對微觀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內在作用機理，從實證角度探明環保約談對不同時間維度、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屬性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并有針對性地設計和實施差別化的環境規制，對于中國實現高質量增長、走出一條“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發展道路具有重要意義。

基于此，本文選取2010—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運用多元回歸方法，從異質性的視角出發，實證檢驗環保約談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屬性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并進一步檢驗了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和長期環境績效的異質性影響路徑。本文研究發現，第一，中央政府的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存在顯著的促進作用；第二，環保約談能有效提升重污染企業的環境績效，但對清潔能源企業沒有影響；環保約談能有效改善東中部地區企業環境績效，但對西部地區企業環境績效沒有顯著影響，環保約談有效改善了國有企業的環境績效，但對非國有企業無效；第三，在短期內，環保約談通過提高企業環境成本來提升企業環境績效，在長期內，環保約談則通過激勵企業技術創新來提升企業環境績效。

相比較于前期研究成果，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本文將環境政策的執行效果研究從中觀層面向微觀層面推進，揭示了中央政府環保約談對微觀企業環境行為的影響。第二，本文從異質性的視角解讀了中央環保約談制度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屬性企業環境績效的不同影響，從微觀層面提供了我國環境執法監督效果存在時間差異、地區差異、行業差異和企業屬性差異的經驗證據。第三，目前鮮有文獻研究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路徑，本文從時間維度的異質性影響視角出發，探究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不同影響路徑，從而為政府部門清晰認識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行為的作用機理提供一定的經驗證據。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時間維度的異質性

在短期內，環保約談具有“立竿見影”效果。環保約談雖是中央環境保護部以約談的方式對未履行環保職責或履行不到位的地方官員發起的柔性問責方式，但這種問責方式卻可以通過權力屬性向地方政府“一把手”施加壓力，督促地方政府作為環境履責主體能有效監督污染企業節能減排。被約談的地方政府為了維護政府的聲譽以及為自身政績考核方面的需求，會嚴格執行中央政府對地方的規制要求，提高當地環境執法水平，對當地違規企業進行嚴格排查和整改，迫使當地企業提高環境績效，以期盡快達到環保約談的要求。當地企業如果達不到減排降污的要求，被約談地方官員則會采取更加強硬的措施來保障中央環境整改要求的快速推進，甚至以緊急停產、停業等簡單粗暴的環境執法方式來強有力保證在短期內達到環保要求，提高環境治理效率，這樣，環保約談就起到了環境治理“立竿見影”的效果[11]。現有研究也表明，環保約談對于地方政府環境治理不到位、不徹底等問題起到了良好的改善作用，環保約談的柔性“督政”方式推動了地方政府更好地監督當地高污染企業履行環保責任，以達到環保標準[2,4]。吳建祖和王蓉娟利用雙重差分法對我國283個地級市平衡面板樣本進行實證檢驗，發現環保約談顯著改善了約談當年的地方政府環境治理效果；沈洪濤和周艷坤的研究也發現，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具有“立竿見影”的正向激勵作用[3,10]。

從長期來看，環保約談作為環境執法環節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起到環境執法監督的功能。環保約談中，重量級新聞媒體如新華社、人民日報社和中央電視臺記者會列席旁聽，并通過公開報道將約談內容公布于眾，從而對地方政府環境治理行為產生很大的威懾力。媒體關注也會改變企業環保投資行為。媒體對企業環境污染的曝光，會加劇社會公眾對企業合法性的質疑，加之政府壓力傳導，企業被迫履行社會責任，減少環境污染[12]。在中央政府對于地方綠色可持續發展觀的積極引導下，在媒體對企業環境污染行為的曝光下，社會公眾的環保意識也逐漸覺醒，他們對“綠色”產品的偏好越來越高，而對造成環境污染的企業和產品則敬而遠之，這樣，市場上綠色產品以及綠色技術的需求便隨之上漲，而污染企業的非綠色產品的市場份額會逐漸下降。這樣，污染企業只有進行綠色技術創新，才能適應當前市場需求的變化，才能不斷占有更多的市場份額，提升企業自身的核心競爭力，提高企業長期環境績效。環保約談通過發揮“規制效應”和“遵從效應”來提高企業綠色創新水平，通過塑造企業核心競爭力來提高企業長期環境績效，進而實現企業的可持續發展[13]。根據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1：

H1：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有正向促進作用，環保約談對企業長期環境績效也有正向激勵作用。

(二)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空間維度的異質性

從地區特征來看，我國不同地區在經濟增長方式、資源稟賦和產業結構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加之各地區環境政策執行力度有所不同，因此各地區環境污染程度也存在較大差異。東中部地區經濟較為發達，經濟增長模式趨于集約化，更加注重通過科技進步來提升生產效率，生產要素質量和要素的優化組合能力較高，且東部地區對外開放程度高，基于吸引外資的考量也更加注重環境質量；西部地區的經濟增長以粗放模式為主，重資產企業占比較高，這類企業固定資本投入較大，能源投入和能源消耗較強，碳排放量也較高。高資源投入、高能耗和高排放的重物質資本投入發展方式導致西部地區環境污染問題較為嚴重。

Wang. H.和Wheeler. D.指出環境政策的執行效果除了受地區經濟、產業結構和污染程度的影響之外，還受當地環境執法力度、地區環境質量和企業的議價能力等因素的影響[14]。只有在環保執法嚴格的地區，環保立法才能明顯抑制污染物的排放[15]。相比較而言，東中部地區的環境監督力度和環境執法力度要高于西部地區，其執法效率也高于西部地區，環境政策對污染物的排放的抑制效果更加明顯。另外，從宏觀層面來看，在經濟發展初級階段，GDP和財政收入等經濟指標是政績考核的重點，地方政府會更傾向于犧牲環境來換取經濟增長。隨著節能減排，污染治理漸漸被納入官員的考核體系，官員改善環境質量的動力增強。由于西部地區市場化程度較為滯后，“看得見”的手易導致市場扭曲和失靈現象，環境政策的邊際效果減弱[16]。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在經濟發展相對滯后的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環境保護的機會成本較高。基于以上三方面的分析，我們提出假設2：

H2：相比較于西部地區，環保約談能更有效地提升東中部地區企業環境績效。

(三)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行業維度的異質性

“遵循成本說”認為環境規制的直接后果是環境治理成本的增加和對企業技術創新和研發投入的擠出，從而削弱了企業競爭力和經營績效；而“波特假說”則認為，恰當的環境規制可以激勵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和技術改造，這種技術創新能夠部分甚至完全抵消成本增加的劣勢，從而提高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和經營績效[17-18]。國內一些學者的研究結果也表明，環境規制強度增強有利于企業生產率的提升，高強度的污染控制政策能促進企業節能減排，實現環保投入與生產率“雙贏”[19]。但是，不同行業企業面對政府環境規制時，可能呈現出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原因在于政府環境規制最終能否引導企業進行環保技術創新，取決于企業遵循政府環境規制成本與技術創新補償效應的大小。當環境規制強度較小時，污染行業企業遵循環境規制的成本大于技術創新補償效應，此時，企業選擇減產以達到規制要求；在當環境規制強度較高時，污染行業企業遵循政府環境制的成本小于技術創新補償效應，此時，技術創新收益較高，企業會選擇技術創新。相對而言，清潔能源行業企業環境規制的遵從成本相對較低，環境規制的技術創新收益也相對較小，換言之，環境規制對清潔能源行業企業的環境績效的影響相對較小。

環保約談作為一種問責式的、更為直接和嚴厲的環境規制，對于污染行業企業的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當地方政府官員被中央政府進行環保約談后，地方政府會強化重污染行業企業的環境污染行為，會采用更為直接嚴苛的方式讓企業在短期內達到環保要求，此時，企業不進行的節能減排行為成本較高；其二，環保約談事件之后，其他利益相關者會更加關注該地區污染企業的環境問題，期望該地區環境質量在短期內能夠得到改善，重污染企業為了滿足政府和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合法性要求，也會積極尋求節能減排措施，進行減排創新。基于上述分析，我們提出假設3：

H3：相比較于清潔能源企業，環保約談能更有效地提升重污染企業的環境績效。

(四)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企業屬性的異質性

環保投資作為一種特殊的投資形式，更多強調環境效應和社會效應。Gray and Shadbegian認為以追求經濟利益為目標的現代企業如果將有限的資源投資于改善環境，必然會降低短期經濟利潤，從而對企業短期經濟效益產生不利影響[20]。所以，企業的環保行為更多是迎合政府管制要求，是一種被動行為，如果沒有環境規制的要求，很少有企業會積極主動參與環保行為[21]。環境規制作為一種宏觀制度會制約微觀企業的財務決策行為，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企業因追求經濟利益產生的環境破壞行為，地方政府及其官員作為環境治理的監管主體，也可以通過恰當的方式引導企業環保投資行為，以實現企業“綠色”利潤和有效環境治理的雙贏[22]。

企業產權性質會影響政府環境政策的實施效果，也會影響企業環境績效。第一，非國有企業經營目標較為單一，主要是追求經濟利益；而國有企業則承擔著更多的社會性目標，如物價穩定、就業等[23]，因此，國有企業更易受到政府干預和社會公眾壓力的影響，更能積極主動地落實國家環境戰略。第二，國有企業的發展雖然更多地受制于地方政府，但國有企業在享受諸如資源、上市資格、銀行信貸、政策優惠和財政補貼等方面，也往往比非國有企業占有較大優勢[24]。第三，地方政府對國有企業管理者業績評價具有多維性，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國有企業管理者為追求經濟績效而減少環保投資的行為。從以上三點來看，國有企業比非國有企業受政府的牽絆更多一些，也有更多的動力和壓力執行政府環境政策。2013年我國頒布的《地方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綜合評價辦法(試行)的通知》，明確提出加大環境績效考核指標比重并實施問責制和“一票否決制”。環境“一票否決制”的實施，一方面將地方政府減排指標納入政府官員考核體系，另一方面，為了獲得中央政府的認可，提高個人在政治上的晉升概率，各級地方官員會積極響應政策號召、貫徹落實經濟社會綠色健康發展戰略，加大對環境保護投入和支持力度，將減排壓力下放給污染企業，尤其是與政府關系更為緊密的國有企業[25]。耿軼凡指出環保行政約談作為中央政府直接與地方各級主政官員對話的柔性管理手段，其約談的主要對象為地方政府“一把手”[26]。被約談的地方政府官員出于對政府聲譽的維護以及自身政治前途的考慮，會強化環境執法力度，地方政府官員為了得到更多的晉升機會，會強化對地方國有企業環境治理的干預程度和監督力度。基于此，我們提出假設4：

H4：相比較于非國有企業，環保約談能更有效地提升國有企業環境績效。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

本文選取2010—2019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初選樣本，借鑒沈洪濤和周艷坤和于連超等的數據處理方法，對數據進行以下篩選：(1)剔除未披露排污費的上市公司；(2)剔除ST、*ST 類上市公司；(3)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4)剔除核心變量數據缺失且無法補齊的上市公司[10,13]。經過上述數據處理，本文最終得到2296個樣本觀測值。為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變量在1%和99%的水平上進行縮尾處理。

本文的數據來自以下渠道：(1)環保約談數據，根據我國生態環境部的官方網站(http://www.mee.gov.cn/)所披露的信息，手工收集并整理2010—2019年各年度生態環境部約談地區數據，并與上市公司注冊所在地進行一對一匹配，得到環保約談上市公司數據；(2)企業排污費數據，通過手工收集和整理上市公司年報得到。其他變量的數據均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本文數據處理和分析均使用Stata13和Excel完成。

(二)主要變量

1．企業環境績效(EPI)

企業環境績效常見的度量指標有以下兩種：第一，以環境違規事項、企業排污費、環境資本支出等作為替代變量；第二，自主構建綜合指標體系來度量企業環境績效，例如沈洪濤和周艷坤以排污濃度和排污總量為基礎構建企業環境績效指標體系[10]；潘紅波和饒曉瓊以各地方環保部官方網站公布的污染物實際排放濃度和標準限值為依據來構建企業環境績效指標[27]。本文借鑒胡珺等的方法，采用企業繳納的排污費來度量企業環境績效，排污費越高，企業的環境績效越低[28]。

2．環保約談(Talk)

本文以是否被生態環保部約談這一虛擬變量來度量環保約談。具體而言，如果縣級領導和直轄市的區級領導被約談，則視為被約談縣級政府及其所管轄市級政府也被約談，則在當地注冊的企業環保約談(Talk)值為1，否則為0。

3．地區差異(Reg)、行業差異(Ind)和企業屬性(Son)差異。為了研究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在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屬性企業的異質性影響，本研究將采用交互面板和分組面板進行回歸檢驗。地區因素和行業、企業屬性因素的定義如表1。

4．控制變量

除了環保約談影響企業環境績效之外，企業上市年齡(Age)、資產負債率(Lev)、現金持有量(Cash)、股權集中度(EC)、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Flow)、總資產凈利率(Roe)和托賓Q(TQ)等因素也會影響企業環境績效，因此，本文對上述變量進行了控制。相關變量的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變量定義表

(三)模型設定

為了檢驗環保約談在時間維度的差異性，即驗證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不同影響，本文構建如下模型：

EPIi,t=α0+β1Talk1+β2Talk2+β3Talk3+Controlsi,t+εi,t

(模型1)

在模型(1)中，Talk表示環保約談，如果某地方官員當年被約談，則Talk1=1，否則取0；如果是被約談后的第1年，則Talk2=1，否則為0；如果是被約談后的第2年，則Talk3=1，否則為0，以此類推。從短期來看，如果環保約談被認為具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則被約談當年即β1顯著為正，說明環保約談在當年有效提高了企業環境治理效率；從長期來看，如果β2、β3顯著為正，表明環保約談制度具有長效性。

接下來，本文將地區差異納入考慮范圍，通過加入環保約談和企業所屬地區虛擬變量的交叉項Talk×Reg對H2進行驗證，模型如下：

EPIi,t=α0+β1Talk1+β2Talk1×Reg+Controlsi,t+εi,t

(模型2)

進而，考慮行業屬性差異對于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之間的關系會產生較大的影響，我們將行業屬性納入考慮范圍，通過加入環保約談和行業屬性虛擬變量的交叉項Talk×Ind對H3進行驗證，模型如下：

EPIi,t=α0+β1Talk1+β2Talk1×Ind+Controlsi,t+εi,t

(模型3)

最后，考慮到國有企業與地方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通過加入環保約談和企業屬性虛擬變量的交叉項Talk×Son，檢驗企業屬性對環保約談與環境績效二者關系的影響，模型如下：

EPIi,t=α0+β1Talk1+β2Talk×Son+Controlsi,t+εi,t

(模型4)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企業環境績效(EPI)的均值為0.179，中位數為0.268，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0.486，標準差為1.725，表明各企業環境績效存在很大差別；環保約談(Talk)的均值為0.073，說明近7.3%的樣本企業所在地的政府官員被環保約談，92.7%的樣本企業所在地未被環保約談；地區(Reg)的均值為0.723，說明近72%的企業注冊地在東中部地區，只有28%的企業注冊地在西部地區；近57 %的企業屬于污染行業企業，43%的企業屬于非污染行業企業；約51%的企業屬于國有企業，49%的企業屬于非國有企業。另外，在所有的觀測值中，企業的平均上市年齡為12，平均資產負債率為52%，平均現金持有余額為51%，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占總資產的比重為8%，資產凈利率的均值為2.8%，托賓Q的均值為1.597，平均的股權集中度為34.431。

(二)回歸結果分析

表3 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時間異質性和地區異質性影響的回歸結果

續表

1．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時間異質性影響

從時間維度來看，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影響的檢驗結果如表3中第1列至第3列所示。Talk1的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環保約談使得被約談地區企業的排污費有顯著下降，也就是說，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這與沈洪濤等、于連超等眾多學者的研究結論相似[10,13]。環保約談短期“立竿見影”效果來源于被中央約談的地方官員通過強硬手段要求當地企業通過緊急停產、減產等方式來達到短期內減排降污任務，從而實現了企業環境污染行為的減少和當地環境質量的提升。從長期來看，Talk2和Talk3的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但Talk2和Talk3的回歸系數相比較于Talk1而言，呈現逐年遞減的趨勢。對此，我們認為，中央政府的環保約談制度雖然短期內提升了企業環境治理成本，但企業為了追求長期的綠色可持續發展，會通過技術創新和工藝流程進行改造等行為，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節能減排，而技術創新帶來的“波特效應”會有一個時滯期，只有創新效應超過環境成本效應時，才會真正地提高企業環境績效。

2．環保約談對環境績效的地區異質性影響

環保約談對不同地區企業環境績效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第4列至第6列所示。從表3第4列可以看出，Talk1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Reg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交叉項Talk1*Reg系數顯著為負，且交乘項系數遠小于Talk1的回歸系數，由此可見，東中部地區的政府官員被環保約談后，當地企業排污費顯著下降，從而證明中央政府對東中部地區政府官員的環保約談提高了當地企業的環境績效，從而假設2得到驗證。為了保證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還通過分組回歸的方法對該問題進行再次驗證。從表3第5和6列可以看出，東中部地區企業環保約談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但西部地區企業的環保約談的回歸系數并不顯著。該結論同樣說明，東中部地區的政府官員被約談后，企業環境績效顯著提高，而西部地區的企業并未因中央政府對該地區進行了問責而提高企業環境績效。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解讀：第一，東中部地區的環境監督力度和環境執法力度要明顯高于西部地區，環境執法的效率高于西部地區，環保約談對東中部地區企業污染物排放的抑制效果也更勝一籌；第二，西部地區經濟發展落后于東中部地區，且經濟發展方式較為粗放，地方政府官員會更傾向性地選擇以犧牲環境來換取經濟增長，中央政府通過環保約談這只“看得見”的手對市場扭曲和失靈現象的干預效果較差，環境政策的邊際效果在西部地區明顯弱化。

3．環保約談對環境績效的行業異質性影響

環保約談對不同行業企業環境績效的回歸結果如表4中第1-3列所示。從表4第1列可以看出，Talk1的回歸系顯著為負，交叉項Talk1*Ind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且交叉項Talk1*Ind的回歸系數明顯小于Talk1的回歸系數，由此可見，地方政府官員被約談后，重污染企業排污費顯著下降，環境績效明顯改善，從而假設3得到驗證。同樣，為了強化研究結果的穩健性，我們將樣本區分為重污染行業企業和非重污染行業企業兩組樣本分別進行了回歸。從表4第2列和3列可以看出，重污染行業企業環保約談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但清潔能源行業企業環保約談的回歸系數不顯著。被中央環保部門政府官員約談后，地方政府官員會對重污染行業企業施加更大壓力，執行更嚴格的環境政策，從而導致該類企業排污費顯著下降，假設2得到驗證。地方政府官員將環保的壓力通過減排減產，甚至停產整頓的方式轉嫁于污染行業企業，從而致使污染行業企業的污染費顯著減少；而于清潔行業企業而言，由于其環境規制的遵從成本相對較低，環保約談制度對清潔能源行業企業本身的生產決策行為，乃至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相對較小。

4．環保約談對環境績效的企業屬性異質性影響

環保約談對不同屬性企業環境績效的回歸結果如表4第4-6列所示。從第4列可以看出，Talk1與Son的回歸系顯著為負，交叉項Talk1*Son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且交叉項Talk1*Son的回歸系數明顯小于Talk1的回歸系數，說明地方政府官員被約談后，國有企業排污費顯著下降，從而假設2得到驗證。為了保證結論的穩健性，本文也通過分組回歸的方法對該問題進行再次驗證。從表4第5和第6列可以看出，國有企業環保約談的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但非國有企業環保約談的回歸系數不顯著。對此我們的解釋是：國有企業承擔著更多的社會性目標，地方政府控制著企業經營發展所需的重要資源，國有企業受政府政策的影響更大，在政策和社會公眾壓力之下，能更為積極主動地實施企業環境戰略。當地方政府官員被約談后，地方政府官員會將環保壓力轉嫁于更易于操縱和實施影響的國有企業，從而直接影響到國有企業的污染排放量，國有企業環境績效提升較為明顯。

表4 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行業異質性和企業屬性異質性影響的回歸結果

續表

4．穩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模型結果穩健性，我們借鑒潘紅波和饒曉瓊的做法，以各地方環保部官方網站公布的污染物實際排放濃度和標準限值為原始數據，用企業廢水和廢氣排放的安全邊界指標來度量企業的環境績效，采用隨機效應估計法(RE)對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如表5和表6所示[27]。從表5可以看出，Talk1的回歸系數為-0.298，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與未被環保約談的地區企業來說，被環保約談地區企業當年的排污費顯著下降，即環保約談在短期內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正向促進作用。同時，Talk2的回歸系數為-0.204，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環保約談對企業長期環境績效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此估計結果與本文假設實證結果相似，說明回歸結果較為穩健性。

表5 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時間異質性和地區異質性影響的穩健性檢驗

續表

表6 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行業異質性和企業屬性異質性影響的穩健性檢驗

五、進一步研究

既然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均發揮了積極作用，那么，進一步研究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產生影響的作用路徑是否有所不同？

從短期來看，環保約談有效提高被約談企業的環境成本，進而促進企業短期環境績效的提高。當某地政府官員被環保約談后，該地方政府會加大環境執法力度：其一，地方政府和環保部門會對企業施加更大壓力，執行更嚴格的環境政策，違規企業的規制處罰力度增強，企業違規成本提升；其二，其他利益相關者悉知環保約談事件后，會更加關注該地區環境質量的改善問題，強化對該地區企業的社會公眾監督[29]。在政府與社會公眾的雙重壓力下，為了滿足政府和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合法性要求，在短期內，企業被迫采用諸如臨時性停產停業、工地停建等措施暫時性緩解環境壓力，以達到政府環保要求，而企業上述短期行為不可避免地帶來了高額的環境生產成本。因此，我們認為，在短期內，環保約談提高了企業的環境生產成本，進而提高了企業短期環境績效。

從長期來看，環保約談能夠促進企業技術創新，進而提高企業長期環境績效。當地方政府及其相關部門負責人未履行環境保護職責或者履行不到位時，中央政府會及時約談地方政府官員。此時，環保的巨大壓力會促使地方政府適當提高本地區環境規制強度，企業在短期內能夠采取減產量或者停產等行為快速達到環保約談所要求的環境治理效果，但于連超等認為這種短期行為會增加企業成本[13]。企業想要繼續生存并進一步發展，除了滿足環保約談的標準外，還需要保證其收入回報大于成本支出。從企業長期發展角度來看，通過技術創新改善企業固有的生產工藝或者引進市場上已有的先進生產設備和技術是最好的選擇，不僅能夠達到環境規制的標準，避免環保部門的約談，還可以增強企業實力，使企業獲得快速成長的機會[30-31]。張彥博等的研究結果指出企業進行技術創新能夠節約能源和降低能耗，使廢棄物得到回收再利用，這不但能夠提升企業資源利用率，還能夠有效地減緩或者抵消由于環境政策的約束所造成的企業環境成本增加，提高產品的競爭力，使企業對環境技術創新的追求更加的強烈[32]。Porter和Linde也提出，嚴厲的環境保護政策可以幫助企業淘汰落后的產能，激發企業技術創新的積極性，有助于研發新設備或是改進舊設備，從而提高企業長期環境績效[18]。

本文構建如下模型檢驗上述問題。模型5用于檢驗“不同路徑對企業環境績效影響”，模型6和模型7用于檢驗“環保約談影響企業環境績效的差異性路徑”。其中，EPI表示環境績效，Path統一表示影響路徑，PC表示生產成本，TI表示技術創新。同時，我們還控制了企業上市年齡(Age)、資產負債率(Lev)、現金持有量(Cash)和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Flow)、總資產收益率(Roa)和托賓Q(TQ)、股權集中度(EC)等變量。

EPIi,t=α0+β1Path+β2Controlsi,t+εi,t

(模型5)

Pathi,t=α0+β1talk+β2Controlsi,t+εi,t

(模型6)

EPIi,t=α0+β1EI+β2EC+β3Controlsi,t+εi,t

(模型7)

本文分別從生產成本和技術創新兩條路徑來考察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表7的模型3和模型5列回歸結果表明，環境成本與企業環境績效顯著負相關(β=-0.048，P<0.05)，技術創新與企業環境績效顯著負相關(β=-0.164，р<0.05)，從而首先證明了生產成本和技術創新對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得出“路徑變量(環境成本與技術創新)→企業環境績效”的大前提。再由模型1和模型2列回歸結果可知，在全樣本背景下，環保約談影響生產成本和技術創新的相關系數為0.046和-0.108(顯著性水平為5%)，表7中模型4和模型6列所示的分析結果表明，環境成本與企業環境績效顯著負相關(β=-0.276，P<0.1)，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沒有顯著相關性(β=-0.276，P<0.1)，技術創新與企業環境績效顯著負相關(β=-0.154，р<0.05)，環保約談與企業環境績效存在顯著負相關，但顯著性從5%降低到10%(β=-0.305，р<0.1)，從而驗證了“環保約談→路徑變量(環境成本與技術創新)”的小前提。

表7 環保約談對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影響路徑的回歸結果

以上分析結果顯示，從短期來看，環保約談顯著提高了被約談地區企業的罰金，高昂的環境處罰金額迫使企業不得不提高企業環保水平和環境績效，而在短期內企業采用減產或停產等降低排污費的方式無疑是最為有效的；從環保約談的長期效果來看，環保約談能夠激發企業的環保主動性，提高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進而積極地進行綠色創新活動，塑造核心競爭力，提升企業價值。

為了檢驗模型結果穩健性，我們借鑒潘紅波和饒曉瓊的做法，以各地方環保部官方網站公布的污染物實際排放濃度和標準限值為原始數據，用企業廢水和廢氣排放的安全邊界指標來度量企業的環境績效，采用隨機效應估計法(RE)對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如表8所示[27]。從表8可能看到，環保約談在短期內通過環境成本來影響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在長期內通過影響企業技術創新來提升企業長期環境績效。由此可見，模型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8 環保約談對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影響路徑的穩健性檢驗

六、研究結論與啟示

在我國“政治集權、行政分權”的體制下，中央環境政策的落地實施主要依靠地方政府的嚴格執行和監管，但是，我國地方政府卻普遍存在執法低效和執法監督不力的問題。環保約談作為一種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員的柔性問責方式，通過“督政”方式來推動地方政府強化對當地企業環保投資行為。中央政府的環保約談能否有效改善企業的環境績效，并在時間維度、地區特征、行業特征和企業屬性方面呈現出一定的異質性特征呢？本文選取2010—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運用多元回歸的方法，從異質性的視角出發，實證檢驗環保約談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屬性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并進一步檢驗了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異質性影響路徑。本文研究發現：第一，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均存在顯著的促進作用；環保約談能夠在短時間內扭轉地方政府環境執法“不作為”與環境治理“慢作為”等行為，對企業的環境績效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同時，環保約談對企業環境績效的影響具有長效性，但這種長效性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遞減。第二，環保約談能有效改善東中部地區企業環境績效，但對西部地區企業環境績效沒有顯著影響；環保約談能有效提升重污染行業企業的環境績效，但對清潔能源行業企業沒有影響；環保約談能更有效地提升國有企業環境績效，但卻對非國有企業不發揮作用。第三，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環境績效和長期環境績效的影響路徑并不相同，在短期內，環保約談通過提高企業環境成本激勵企業改善短期環境績效，而在長期內，環保約談則通過促進企業技術創新來提高企業環境績效。

環保約談制度說到底就是一種非市場化的政策干預。環保約談的執法監督效果受到當地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法制水平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也會因地區資源稟賦差異和企業自身經濟技術條件和政治關聯度的差別而呈現出地域性、行業特征和企業屬性特征，不同屬性企業也因所能獲得的優惠政策差異而引發企業采取一些有差別的環境策略行為。從時間維度來看，環保約談對企業短期績效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的，地方官員被約談后會以強硬措施強力實現短期地區減排任務的達標，甚至采用緊急停產、停業整頓等方式在短期內提高環境治理效率，但從長期來看，環保約談對企業長效環境績效呈現遞減趨勢，甚于可能誘發企業非理性減產行為和研發投資不足行為。因此，在中央政府通過環保約談引導企業強化環境保護意識時，也要注意抑制企業環保“短視”行為和套取“政策優惠”行為，引導企業在環境政策框架下遵循市場規律，進行市場導向的綠色投資和產業升級行為，以減少因為政策導致的套利空間過多而扭曲市場機制。從地區差異性來看，環保約談的政策效果會因地區發展水平和環境執法力度的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政策效果。相對來說，較高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執法水平能夠倒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和綠色轉型，從而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和環境績效的提升。對此，中央政府部門尤其是環保部門應該嚴格執行現有的環境政策。當然，對于相對落后的西部地區，由于資源依賴性高和粗放式經濟增長方式等問題，環保約談對企業創新轉型和碳減排的積極作用會減弱。解決該問題的辦法之一是政府財政補貼，尤其是對偏遠地區的企業，政府有傾向性地通過政策扶持來推動企業轉型升級和技術創新。針對行業明顯異質性特征導致的環保約談不同作用效果，政府在制定環境政策時要充分考慮行業特征，避免行業統一靜態標準，或是“一刀切”的環境政策和規制強度，應根據行業特點和發展實際，采用靈活和滾動的規制標準，并綜合運用多種規制形式。從企業屬性來看，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是國家產業政策更為堅定的奉行者和執行者， 環保約談對于這類企業的作用效果更顯勝一籌，因此，強化中央政府對于地方國有企業負責人的環保約談也是文中應有之義。對于非國有企業而言，通過一些更為市場化的機制設計，激發非國有企業響應政府關于產業轉型升級的“引導”和規劃，無疑會提升政府經濟戰略和產業政策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