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悅(西北大學)
我的半生,不停地穿梭在西部的大地上,我在心里默念一段移動的弧度:穿越黃河,穿越烏鞘嶺,穿越嘉峪關,穿越湖泊,直到抵達沙漠的腹地。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回到關中大地。在踏遍西部之后,我最終回到絲綢之路的起點。
十年前,從女媧那里因循一杯透明的水,訴說十年后的痛苦。
時光經久,在黃沙中摸爬滾打的女子,再也不能變成一滴泥巴,再也不能回到一個泥土造就生命的時代。
回到女媧時代,就這樣成了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情,成了我內心永久的秘密。
每年,與德令哈都有兩次會面的機會:穿過西寧以西,穿過德令哈。
想象西部虧欠海子的歲月,想象無數個姐姐站在草原的盡頭微笑。
西寧以西有什么?夢幻中的黃色、綠色、粉色,那些厚重又妖艷的湖泊,多次攝取我夢游的魂魄。風車對著落日,轉動一個又一個輪回,只要有風,他們的宿命就不會停止。
我的荒野里扎滿的彩色帳篷,全部在西寧以西出現,我的羊群敘述著草原的孤獨,一瞬之后又佯裝喧囂。
當我穿過德令哈,車廂總是忽然寧靜下來,身體里的風倏然離去,德令哈,就在這一刻盯著我,一言不發。
在伊犁,我們在藍色的巷道門口點了一份那仁,在持續的迷路后,地圖中出現一個灰色的城。
六角形的圖案,在旋轉中一次次重生——
我們打算走到城的最中心去,卻總是在六邊形外圍打轉。六角城的外圍,掛滿了麻繩,掛滿了辣椒,掛滿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當我徒步抵達最中心,圓形的建筑抬起頭來,望著我。
它只管在這里布下迷魂陣,等待每一個路過他鄉的影子,在曲折中探索它。
民居,商鋪,急促的叫喊聲,沙啞的對話……
路邊的大麗花簇擁我,把最后一抹斜陽從彩色建筑上捋下來。老城的深處,我忽然就和暮色融為一體。
我的夢幻谷,坐落著一個巨大的滑雪場。
它的周圍種滿了不會凋謝的松杉,彎曲的雪路,一直延伸至天邊。
夜晚的時候,雪坡上的燈在天上匯合,戴著紅色雪帽的孩子,把雪橇插入了夜空。
那一天,一個女人來臨,打破了我的夢境:
她打開一個旋轉的八音盒,釋放出千萬匹馬,白色、黑色、紅色,所有的良種馬都在旋轉,布滿了雪場,又布滿了天空。
當我拿著照相機準備記錄下一切的時候,所有的景象又忽然消失不見。
別有洞天——西部的深山里藏著一座紅色磚頭砌起的古堡。
她是從艱苦的歲月里走出來得堅硬。旁人說起,它曾經裝滿最柔軟又潔白的物質——棉花。
于是,我們拾級而上。
這是誰的青春?埋在一步一步的磚塊中。是誰的溫柔,一車一車卸載在倉庫里。
尖塔在視野中重新煥發穩定性,一種歐式的浪漫涂抹在關中的土地上,一座內心的城堡讓人瞠目。
它早就觸動了深山,觸動了城鎮,觸動野草和樹木瘋長的年代——
我離開時,磚縫里的小草,在倔強的骨肉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