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喧囂不及一粒鹽咸的深情 組詩

阮憲銑（福建）

如果有一種白

我那么喜歡一種白。譬如雪白的

驚濤和奔騰的浪

領跑一整個海的浩瀚

譬如，大朵大朵的秋云飄著

這輩子和上輩子

都沒有的白和海一樣湛藍的天

我喜歡花大半天的時間，坐著看

一群白鷺在河上

飛一個下午。翅膀越飛越白

河水越飛越清澈

我感謝上天贈予這輩子

這么多白紙

像雪一樣，可以寫詩和遠方

像大片大片的梔子，從心里長出

世上最好看的

潔白和香氣

這是我一生，多么幸福的事啊

寺在山上

寺在山上。最好每過一段都要登上峰頂

去看看天空和靈魂，像探訪故友

最好某日，恰逢大雪封山

野獸尚未出沒，鳥兒都沒有飛過

嶄新鋪展的白紙上，我是唯一移動的黑點

那時，我是多么清冽和羞愧

我希望，清晨的陽光

瞬間照徹，像看見歡喜的自己和頓悟

最好遇見，小小的善念

被打柴的山民當作人間煙火背下山去

撫養長大，大的叫男孩

小的喚作女兒

我的江湖

我想象古代有一個江湖

我的前生應該是一個鐵匠

馬蹄踏響塵土飛揚的途中，草寮，鐵鋪

捶打單調的聲音，火紅的淬火

滋滋響著，像晌午烈日

我每天都在錘打各種鋒利刀鋒

宛若策馬江湖，大俠如風

寒光出鞘就見血封喉

或者不動聲色看他路英雄

在我鐵鋪客棧，來三斤牛肉五斤酒水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直到醒來

江湖散去，鐵匠老了

我白白浪費了一堆藏在心中的刀劍斧鉞

無 題

我的悲傷似乎不可救藥。譬如

遇老嫗翻撿垃圾，就想到

母親白發，年歲

近醫院，頓覺

手術臺上病灶和刀觸碰的疼痛

呻吟

嘆息，微弱

卻高過塵世的喧囂

在鼎沸的街頭，我見過乞討，買賣

流浪，和精神失常

宛若出入在金碧輝煌的大廳

遇見衣衫襤褸的鄉親

我悲傷的不是因酸澀和疾苦

是掩飾不了慈悲

卻什么都無法給予

山村俗事

村子不大，東西南北五六處宮廟

就足以照護一整個村莊

求升學、求發財，祈福許愿平安健康

就像鄰居串門，給家家戶戶送菜

古老的云霧繚繞

下地、種田和采茶一樣自然

九十歲白發老嫗已經求了好幾年菩薩

“這都不會死怎么辦”，求明年帶她離去

許愿的時候，照進來的光落在地上

如斑駁的鳥聲，風輕云淡

指 認

街頭不知從哪來了一精神病人

逢人就一本正經，用手指著你

“哈哈，你又做壞事了”

繼而，哈哈大笑

被攔的路人，無一不驚惶地怔在那里

一臉失色

確認他有病后，恨不得匆匆離開

幸好沒人看見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地

像剛從一次歷險中僥幸逃脫

那么多人罵他：瘋子

我覺得像神的指認

端午辭

從兩千年頂上跳下去，噗通一聲

還是公元前278年回響

投河，如游泳

這一天，我不敢跳下去

游泳，如投河

一怕遇見楚大夫

羞愧難當

二怕面對那么多岸上的莫口難辨

像跳進黃河越洗

越洗不清

虎出沒

醉酒的好在于想象一些不可能的事件

譬如，想成武松

像上回，過景陽岡

一輪落日

紅彤彤的，和打大蟲時一般光景

那時，風吹草低

我暗自發現，心中

有只猛虎

在出沒

虎嘯聲

如古人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