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花園

李小今

1

兒時的記憶最為真切。那時我們還不相信春天是從冬天里走出來的，不相信它掙脫了冰雪覆蓋的囚籠，翻越了嚴寒壘砌的高墻。只知道它是從泥土里鉆出來的一莖嫩芽，是歡跳的溪水里魚兒亮出的白肚皮，是乍暖還寒的空氣里飄來的一縷青草香。

那時雨水格外多，通往山間田頭的小路上到處都是泥濘。當燦黃的迎春花在路的兩邊迎風招展，我們就知道是春天來了。它從山頂走來，穿過層層密林，淙淙的流水便是它走來的腳步聲。它腰肢曼妙，長發如風，像個綴滿銀飾的姑娘。當陽光刺破云層像金子一樣撒落下來，它的笑容已在油菜花田里漾起經久不息的波紋。

春天真的來了，它把詩和遠方直接帶到我們的跟前，只是想告訴我們，它又回來了。它仍然記得許諾過我們一個花園，那里小徑分岔，綠草如茵，繁花似錦。

2

像是事先約好了似的，梨花和桃花幾乎是同時開的，櫻花和垂絲海棠也開了，山茶花有點迫不及待，使足了勁，一大朵一大朵地開。荼蘼、芍藥和蘭花，白的白，紅的紅，黃的黃，紫的紫。杜鵑正是時候，直接開了個漫山遍野……

燕子也都從北方飛回來了，身束紫衣，穿梭于柳枝、檐瓦和細雨之間。最忙碌的是蜜蜂，嗡嗡叫著，對每一朵花都有著深深的迷戀。從遠山飛來的白鷺，專注于淺灘，像是屬于春天的一個醒目的標點。

粉色的、黑紫相間的蝴蝶則是這個春天的精靈，悠閑地扇動著翅膀，在清新的雨后往返于坡地和谷底，有時飛一會兒，有時又停一會兒，好像在印證與春天有關的人與事。

花園其實很大。成群的山和大片的森林，明鏡般的湖泊和縱橫交織的河流，先是委身于清晨的薄霧，再在陽光的糖果鋪里顯露各自的真容。

3

野性正在彰顯其強悍的生命力，萬物總是以自身最美好的方式回應春天。

天地之間，到處都是涌動的春潮，不止是江河，綠色的葉脈里涌動著生命無窮的意志，在黑暗中積聚的力量接收到了春天的通知，開始為明媚吶喊。就連那些已然蒼白的面容，也確信自己回到了春天的路上。

即便是所有的夢想都落了空，久違的熱血照樣會滾燙自己的胸膛。

收拾好舊山河，就讓一切再從頭開始吧，新鮮和活力才是生命最初的本質。看啊，就連石頭縫里被遺忘的種子，也在舒展它彎曲的莖芽。剛出生的嬰兒，飽經滄桑的老人;身強體健的人，萎靡不振的人;好人或者壞人，都將得到春天的愛撫。

一根小草，一只爬蟲，一塊沉默的石頭，都可擁有自己的花園。花園里的每一朵花，都可以成為照亮它們的燈盞。

4

一只瓢蟲背負橘黃色的星空，一頭扎進一朵花的花蕊里，陽光和星空便成了一朵花的世界。它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從花蕊里鉆出來，振翅飛向另一朵花，仿佛每一朵花里都有它藏好的秘密。

那個在池塘邊追蜻蜓的人停下了腳步，他正值年少，還不懂得春天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只是盯著那些花朵看，只是看著這個世界的美好，再報以會心一笑。

姑娘們不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嘰嘰喳喳，總是選自己最喜歡的那朵摘下，有的捧在懷里，有的插在自己的發鬢上，一個個臉頰通紅，有著和花朵一樣的羞澀。

沒有一個季節比春天更讓人沉醉，也沒有一座花園比春天的花園更眩目。并不是萬物理應得到這樣的饋贈，而是春天用它全部的愛在愛著整個世界。

5

屬于年齡上的春天或許已漸漸遠去，不會再來。還好，我們能在心里構建一個春天的花園。

此刻，回憶會幫到我們，因為回憶是唯一可以讓時光得以倒流的捷徑。會讓我們重溫在陽光下奔走如風的日子，仿佛只需要拐一個彎就到了，春天和它的花園從未遠離。

此花園和彼花園雖然同屬于春天，卻又如此不同。

心里有花園的人，每一天都屬于春天。只有經歷過風霜雪雨和斷壁殘垣的人，構建的花園才會更牢靠，更持久。

當我說出，你就是我的花園時，那是因為我愛你，就像春天愛著這個人間。

只有愛，才是春天的花園永不褪色的底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