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學齡 鄒時林


在我總的印象中,毛致用這位老領導是很謙虛、很豁達的,很有領導藝術的。
謙虛聽取意見
1988年4月,毛致用調任江西省委書記。他任省委書記不久,第一次來到宜春,我當時是宜春地委書記,他個別找我談話,謙虛地問我:“作為黨委書記,要怎樣當才算當得好,你有什么體會?”
我心里想,這個省委書記剛剛來,又沒有見過,問這么大的問題,感覺好緊張,但是又覺得很謙虛。我的性格歷來都是快人快語,也沒考慮在新的書記面前造成什么不好的印象,不假思索地說:“毛書記誒,要搞好一個地方,這個黨委書記,那就是一面旗子。一個地方,如果有幾個一把手,有幾面旗子嘛,那就有好多雜音,要統一起來就好難。現在幾套班子各有各的職責,雖然有分工,個個都想出頭。我就像打個比方,吃飯的時候桌上一盤魚,全是頭,選哪一塊,夠動腦筋。如果一個頭可以說好辦,所以頭多一定有雜音,雜音一多,要統一來就好難。現在許多地方搞得不團結,就是因為頭太多了,雜音太多了,就是要一面旗幟,一個聲音。”
毛致用聽完后,點了點頭說:“我深有體會,很好!很好!”
事后我想起來,感覺自己真好傻,新來的書記是謙虛地問你,你就敞開說你的體會,那有這么傻的人啊。應該說,他是老書記,我們談不上體會,你提要求就是了。但從他那個角度來講,是聽取意見的。一個省委書記,向一個地委書記討教,難道還不謙虛嗎?我就認為他是一位很謙虛的領導。
注重調查研究
還有一件事情讓我印象很深刻。20世紀90年代初,我從宜春地委書記調任省委統戰部部長,并任省政協黨組副書記、副主席。當時的江西社會主義學院是黨外人士的大學,由于當時省財政困難,其辦學的土地、資金等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省委兩任統戰部部長都先后提出要解決這個問題。
有一天,省委常委會上經過討論,把社會主義學院搬到省政協大院來辦學,由于這個方案不要花錢,又可以安排,又在城里,常委會很快就通過了,同意社會主義學院搬到政協大院辦學。
當時是劉方仁擔任省政協主席,1993年調到貴州任省委書記。他調離后,我主持工作。我原是分管日常工作,任黨組副書記。常委會討論時,有人就提了意見,說今天討論社會主義學院搬到政協去辦學,政協怎么沒來一個人!建議還是把老葉找來議一下。
我一進門,省委書記毛致用就對我說:“學齡同志呀,我們正在討論社會主義學院搬到哪里去,一致的意見還是搬到政協院子里去,這樣呢,可以解決地皮問題,可以解決在南昌市的問題,可以解決經費問題。”
聽了后,我是不同意的。我說:“毛書記,是已經作了決定,通知我,我沒有意見。政協又不是我個人的,政協是省委的,那要我表態,我就服從。如果是征求意見,那我就有話說了。”
他說:“那你要搞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找你來,那就是要聽你的意見嘛。”
我說:“聽我的意見,那就要三思。坐在這里討論的人,沒有一個人去過政協院子,到底多大,能不能擺得下也不知道,搞在中間搞不下去怎么弄?其實那里的院子很窄,要放一個大學是不可能的。所以說還是要有人去看一看,聽一下黨派的意見,今天最好不要作決定。”
過了兩天,毛致用親自到省政協實地察看。他對我說:“老葉,你這里鳥槍換炮了,這么高的樓,天熱嘛有冷氣,天冷有暖氣,四大家就你一家鳥槍換炮,再看一看,再看一看。”
看完之后,毛致用認為原來辦公的小樓可以辦學。我對他說:“這個都不可以。你把社會主義學院搬進來,這兩棟樓都要拿出來,不拿出來,安排在哪里放?”
他說:“這里還有空檔,這么多位置。”
我說:“那已經租出去了,租給一個政協委員去了,這個租金都打進來了,這個要退的話,要上法庭的。要上法庭,現在沒有主席,你說要我去上法庭,我不會去的,我不是法人代表。”
毛致用通過實地察看,聽取意見,實事求是地否認了原來的搬遷方案。通過這件事,我覺得他有一種謙虛的態度,有一種實事求是的觀點,而且不會擺個人威信,要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對他的形象看得更高。
關心自己同志
毛致用從全國政協副主席位置退下之后,有一次回到江西,好多人就去看他,我也去了。最后,大家坐在一起陪他吃飯,聊了起來。他對我說:“老葉老葉,我問你呀,你想你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呢?想過這個問題吧?!”
我說:“我最大的缺點我清楚,我就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不曉得保護自己。”
他說:“誒,你自己說的哈。”接著對馬世昌說:“老馬,你說老葉說他最大的缺點是鋒芒畢露,你覺得呢?”
馬世昌覺得很為難,想了半天:“是有那么一點。”
他說:“是那么一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馬世昌說:“有,有啊。”
他又問韓京承同樣的問題,韓京承說:“喝酒喝酒,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沒喝幾杯,他舉起杯子說:“我今天要敬老葉一杯酒,這杯酒你要喝掉!”
我說:“毛書記,你程序搞錯了,東家還沒有舉杯,做客的先舉杯。”
他說:“不管了,你說你鋒芒畢露,老馬說有那么一點,我來表個態,我毛致用有同感。”當時,我聽了不服氣。
我說:“用《辭海》講,鋒芒畢露是個貶義詞,鋒芒畢露不講方法,要公道來評判,鋒芒畢露不全是貶義,也有褒義的一面。”
他說:“什么,還有褒義的一面?”
“怎么沒有?”我說,“鋒芒畢露的人,第一個,不會搞陰謀詭計。是不是?搞陰謀詭計的人他鋒芒畢露?第二個,鋒芒畢露的人不會以自己的前程為目的,如果他要想前程,就不會得罪人,不會把自己的前途弄丟掉。第三,鋒芒畢露的人身上干凈,如果不干凈也不敢。”
他說:“你們大家想,你們大家說,葉學齡,葉學齡,你今天就是鋒芒畢露,就是鋒芒畢露。連《辭海》你都想改,你說你還要鋒芒到、狂妄到什么程度!”
他關心我說:“不是我退了以后再來找你的毛病,是你盡管也退,還是要講方法。你這搞法不行的,你這搞法不行的。”
我舉起杯說:“還在關心我,謝謝老領導了,敬你!”
這就叫領導藝術。后來想,你的毛病,他不好公開批評你,要你自己揭穿,要別人說,最后表明他的看法,這是真正的水平。
抓住主要矛盾
過去有不了解的人,說毛致用,冇得用,人家本事是有的,關鍵時刻,不像我們一般的人浮在表面上。
你跟他談問題,他閉著眼睛聽。我有時候就說:“毛書記,你聽了沒有聽?聽到不?”
他微微說道:“聽到!”
我說:“閉著眼睛聽得到,怎么聽得到?”
談完了以后,他對我說:“我跟你講,閉著眼睛有閉著眼睛的好處。”
我說:“有什么好處?這是不負責任,還好處?”
他說:“不是不是,閉著眼睛聽有些重要的,就聽了,那些不重要的就不要去聽。那些事又不是歸我管,我又不會管這個事,我要花這么精力聽這個?你學過理論嗎?要抓主要矛盾,抓住主要矛盾。閉著眼睛就抓主要矛盾。”
做事要有主見
毛致用退休后回到湖南老家,當起了農民,種菜養雞。有一次,我半開玩笑說,外面有一些人亂傳,說你送給別人的雞蛋有假,他說:“什么,雞蛋還有假?”
我說:“雞蛋沒有假,說是你養的雞有假。”
他說:“胡說,我自己喂食,自己關雞籠,自己扒雞屎,這還有假?”
我說:“那是,全國都佩服你。”接著勸他別再養雞:“這個呢,搞了幾年算了,不要再搞了。”
他說:“為什么?”
我說:“這會引起別人的反感,領導干部退下去以后,還要給自己鍍金,搞這個做什么,養生么?養病哦!你搞這個,人家還認為你不可能自己搞,你還有警衛,還有秘書,還有司機,對不對?就是沒有假,在別人眼中也還認為你有假,雞不是你親自養的。”
他說:“不要搞,不要搞,你曉得什么?這樣對身體有好處,你在乎別人說做什么?我們一個人做事,自己想做什么,做愉快的事,做有意義的事,而不是別人說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或者就回避什么事。那算有什么主見?沒有主見!”
我當時聽了之后很感動,真的是有水平,做事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要聽別人說什么不行就不行。“你聽那么多做什么!”他反復告誡我,“你這個葉學齡就是有這個毛病!”
破例提拔干部
我當統戰部部長的時候,幾個副部長都是老資格,很能干,一個比一個強。我向毛致用建議,統戰部很多年沒出過一個副部長。當時社會上說“到了統戰部離家差一步”,都是要來退休的,統戰部也是省委一個部,統一戰線也是一條戰線,這個狀況可以不可以改變一下?
他馬上問:“你有什么好對象沒有?”
我說:“對象怎么沒有呢?當十年以上的處長多得多,都是本地干部,都好年輕,破一個例不?”
他采納了我的建議,破例提拔使用統戰干部。統戰部當時提拔了兩個副部長,一個叫胡劍平;一個叫胡詠。后來,胡詠調任省政府當副秘書長;胡劍平派到九江市擔任市委組織部部長,后任省委老干部局局長,最后到省政協擔任秘書長。此后,統戰部的干部提拔使用就多了起來,突破這一關,是從他手上突破的。
會當領導的干部,要有涵養,要能夠胸懷寬闊,還要能夠聽取方方面面的意見。所以,我總的體會,毛致用不像外面一般人對他的看法,他是一位很謙虛的領導,很豁達的領導,很有領導藝術的領導。
(根據省政協原副主席葉學齡訪談錄音整理)
題圖 1989年毛致用到宜春調研農業
責任編輯 / 汪 洋